荏草和谷苗
回味有余甘，心中有暖意。清风撩面，绿浪翻滚，一时无限快意。
几声鸟鸣忽起，“啾啾啾”、“叽叽叽”地互相应答着，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平和又温婉，这是小两口还是一家鸟？是在诉说情语还是在安排事务？我便随意猜想着他们的对话：
“媳妇儿，我回来啦。啾啾，今儿虫子好多，我已吃饱了，大宝二宝也喂过了。啾啾，你快去吃饭吧……”
“相公，辛苦了，快歇会儿！屋子我已收拾干净了，叽叽，你看好咱的孩儿，我出去啦——”
那，小宝贝们又是怎样呢？他们一定会争抢着让妈妈带自己出去，妈妈就许诺给他们带好吃的回来，过几天再带他们飞出去……
想到此处，我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地嘴角上扬，轻轻笑了起来。
随着路面的向前延伸，南侧塬面也渐渐收拢变窄，沟谷随之阔大深远起来，风儿更加自由自在，从各个方向拂扑回旋着。站在沟畔俯瞰，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人就地倒下去。那深深的壑谷中除了茂盛的林木还有什么？鼠兔、狐狼以及其它？我想，不管哪种生灵，都是这里的主人，同人一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但不知怎地，心里忽然就落寞起来。走得再远，也还在这个峁上：看得再多，也不过一个村子。时日有限，我又能看多少记多少留下多少呢？
风儿像个调皮的娃娃，在身边绕来绕去地逗弄着。我有些疲惫，便挪到一棵树下倚靠着休憩，一些意绪丝丝缕缕地在心里绞来绞去，繁杂无序。
十多分钟后，路东过来一位老者，他先是诧异地看了看我，借着放慢脚步略作踌躇后，走到我身边温声提醒道：“你这女子，莫坐沟畔木，小心栽下去！”
我转头回道：“我歇会儿，老叔放心，我注意着哩，栽不下去！”
“哦，好，那你歇会儿就走，就走哈！”
“好，我待会儿就走！”
走了七八步，似乎有些不放心，他又返回问道：“这峁上除了前面的养殖厂再没人了，你来找谁？”
我知他误会了，便起身笑道：“我不找人，里面空气好，我散步锻炼。”
“那好那好”，他如释重负：“过了厂子就下川了，看这天可能要下雨，早点儿回吧。”
“好，我看看就回，老叔您忙去。”
“嗯。”他点点头，甩手将蓝布褡裢搭上肩头，大步朝前走去，朴旧的蓝色中山装和黒色布裤衬得他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不由惭愧起来。老人虽已年近古稀，但没有一点儿老态，身形端直，步伐轻健，又古道热肠。
相比而言，我的那点儿秋愁暮悲、流年易逝的烦忧是多么渺小和浅薄。这些年来，到底是什么，将我们培育得越来越羸弱怯懦，不能经风见雨了呢？!
我提起气，挥去心头烦忧，继续向东前行。走了约一里多路后，猛然发现一小片已抽穗结实的谷苗，垂头弯腰地伫立在庄禾丛中。周围的荏草、豆苗、幼松和稍远沟畔上的树木圈圈围护，把谷苗宝贝般揽抱在怀中。不仔细看，真难以分辨。面对这好多年都未曾见过的谷苗，我心头涌上的不仅是惊喜，还有亲切。本地人惯食小米，但鸟雀猖獗，谷子还未成熟就被啄食殆尽。这家农户如此安排规划，可见用心了。
谷地前不远处的路右，就横立着一块蓝底红字的“宏兴农民养殖专业合作社”的招牌，招牌前的路面渐拐向南并转为下坡，在坡口拐角处的一块平地上，盖有蓝顶的简易铁皮厂房。厂院东北两侧以崖面为墙，西面面沟而敞，南面是下川的路。忘记问老叔下面的川道叫什么了，但也无妨，或许过几天我就会前去探访的。
招牌简书：“母猪繁殖、公猪配种、仔猪销售，奶山羊养殖、培育”。抬眼远眺，果见厂院里猪羊欢腾，奶牛悠然，以及悬挂的彩色衣衫和淡青色的炊烟，隐约还有断续的人声。飘散的炊烟像山里的游魂一般越飘越远越飘越淡，新的炊烟又接续而至，给这空阔的山塬沟壑笼上一层薄薄的轻纱，使它们的面貌更加神秘起来。
站在高处鸟瞰，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峁”了，就是这样三面环沟的一块小高地。若是四面临壑，则应该是最标准的“峁”了。如此看来，“峁”其实就是一名孤冷傲岸的男子，他鹤立鸡群，不屑与周边人士为伍，独自冷冷地承着风受着雨，一直一直，虽已几十万年了，还将千百万年。
青云堆积，光线昏暗，或许，雨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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