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父爱如山

        阴云四合，今天港城的空气有些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人身上粘糊糊的很难受，想出汗却分明感觉在出油。

        起床洗漱的时候，摸到自己脸上的胡茬，稍微有些惊讶：我不是昨天刚刚刮过胡须么？抬眼看了看镜子，嘴唇上面和下巴上已经又是黑黝黝一层了。不禁问自己：我多大了？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小，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细想之下时光竟然已经走出了好远，二十二三岁却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今天要送父亲回老家，我一早起来准备，却发现父亲起得比我早，厨房里我装好的几袋垃圾已经不见了踪影，我隐隐觉得心中有愧。有感于自己胡须越长越快，我特意瞧了瞧父亲的脸，却发现父亲脸上的皮肤比我上次见他松弛了许多，很明显这是衰老的表现。那么父亲今年多大岁数？我想起了父亲是1963年出生，一算才不过55岁，何以竟如此苍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印痕，像是无言的诉状，又像是武将的战伤。

        我一人当兵在外，时间很不自由，去年买了房子之后，一直拖拖拉拉没法装修。父亲此次前来，是为了替我盯着装修房子的事情，一待就是半个月，而我却没法在他身边尽尽孝心。自从大学毕业，形势越来越严峻，任务越来越繁重，管理越来越严格，时间越来越紧张，忠孝难两全这句话，当兵的人体会最深，为之奈何！

        昨天看到冰箱里的咸菜，看到爱酒的父亲喝着十几块钱一瓶的劣质白酒，我心里很难过，我只想到给父亲买了条烟，却忘了买几瓶好酒。我拉着父亲在外面吃过两次饭，每次父亲都不愿点菜，我点菜的时候他总说别点多了，吃不了的。父亲体型瘦小，饭量倒也不大，我却忘记了吃得少更应该吃得好！小时候在内陆长大，没吃过皮皮虾，记得13岁那年，是父亲一个一个剥好了给我吃的。为人父母，方知养育之恩，有些事情岁月会慢慢告诉我们，如牛毛细针，不经意间就刺痛了回忆。

        送父亲去火车站之前，我提前请好了假，想到他没怎么坐过火车，我一直放心不下。站台票这个东西已经是过去式了，于是我买了同一车次的车票，只买一站地，权当站台票，就为了把父亲顺利送上车。旅途的尽头，哥哥会在车站接他，如此我尽可放心矣。十年前我还没坐过火车，没出过远门，没踏入社会，依然觉得父亲是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十年后，一切颠倒了过来，父亲的背影微微佝偻，愈发的瘦小，我不得不伸出双臂，变得坚强。岁月变迁，人事代谢，不管情不情愿，我们被裹挟着一路向前。

        父亲的车次跨过了午餐时间，我知道如果不提前买好了午餐给他带上，他八成不会买火车上四十一份的盒饭。吃过早餐，我打包了一份，父亲一直说两点来钟就到了，没必要带饭。节俭是那一辈人从饥饿当中萃取的品德，而我如今面临找对象结婚，花钱的地方很多，父亲总是刻意省一些。虽然父亲可以遮掩自己的想法，可我是能感觉到的。

        其实这个年代给了父母很大的负担，谁规定的父母要给孩子买房买车？谁规定的二十几岁必须有房有车？试问如果不靠父母，又有几个人二十几岁能买房买车？啃老不是一个好的现象，我跟父亲说，子不如父，留之何用？子强于父，留之何用？父亲只是笑了，我知道那笑容背后很复杂，可能是我这个年纪所理解不了的。

        开车走在滨海大道上，父亲早已不会再提醒我注意观察后方车辆、保持安全车距、避让变道车辆等等事情。尽管他摸了几十年的方向盘，如今在车流拥挤的地方，已经明显不如我这个年轻人轻松自如了。我的手机开着导航，父亲经常会问，刚才里面说什么？我解释之后，他才能反应过来。父亲平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置，时不时问我这里是不是芝罘区，这条路是不是东西走向，他在努力地记路，在他的世界里，这比操作手机导航要简单。

        到了火车站，我仔细地开始讲解关于乘车流程的事情，父亲像一个小学生一样仔细听我说着。我先是带他来到自动售票厅，告诉他如何取互联网订票。然后，我拿着车票告诉他怎么找正确的候车厅。到了候车厅门口，我给父亲演示如何使用人票证验证机进站，如何过安检。在候车厅找到座位之后，时间尚早，我开始给父亲讲如何找检票口，怎么按照正确的地标候车。讲解完毕，父亲自己想了一遍，我又从头讲了一遍，父亲脸上的皱纹我也又看了一遍。

        检票进站后，我走在父亲的后面，父亲已经能够自己按照提示寻找车厢位置了。我悄悄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父亲的背影，照片里的他更瘦更小，我把镜头压低才把他拍的稍微高大一些，然而裤管空空荡荡的却是无法遮掩的。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也是旧的，似乎多年未曾换过了，而他的许多同龄人，还活得如同四十多岁。都说养儿能防老，哪知养儿催人老！

        父亲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我帮他把行李放好。

        我说：“爸爸，火车里会有播音，当你听到‘列车现在停靠的车站是淄博车站，有在淄博车站下车的旅客，请您携带好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顺序下车’时，你就下车，跟着人流出去，你就会见到我哥哥。”

        父亲说：“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我下车走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想不出来。回到停车场，我朝站台方向看了一眼，一声汽笛响起，K1184次列车缓缓开动了。

        我开车离开停车场之前，给哥哥发了条微信：已将爸爸送上车，正点发车。

        哥哥回复：知道了，你开车一定小心。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感觉怪怪的，是因为父亲没有嘱咐我要小心注意安全。为什么父亲没有嘱咐我？我仔细想来，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嘱咐我了。也许在他心中，儿子长大了。

        我点了一支烟，想平复一下心情，顺手打开了CD。结果熟悉的歌声响起：我是你的骄傲吗？还在为我而担心吗？你牵挂的孩子啊，长大了！

      八号台风“玛利亚”尚在48小时警戒线以外，而我心里的风力却已经12级，泪水已经撑破了眼眶，就算45度仰头也收不回去了。

愿我的文字能带给你些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