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傅小展
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他是是一个沉默的人。
我第一本小说写得就是他那一辈的人,那些都是我的叔叔舅舅们。他们在很小的年纪就被迫挑起了家庭的负担,从早到晚在队上忙活就为了几个工分。他们平时既要打猪笼草,还得跟别人抢鸡粪,这些在我们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事。可它就是真实存在的过去。
我爸不愿意说起过去的事,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汉,一辈子围绕了农村,很难再有进军城市的念头。但是爷爷说起他们那一辈的事,他在饭桌上就会把头低得更深。因为围海造田的工程,父辈他们的个子普遍不高,佝偻的背下垂的双肩依稀能看出他们被担子压过的痕迹。那会儿,不论男女都得响应公社的号召,为了紧巴的工分从早挑担到晚上,火辣辣地感觉想着就心疼。
好在改革开放来得快,父亲随着大潮跟着老师傅学习瓦匠的本事。头两年学习瓦匠是很辛苦的事,不仅要干这干那还得帮师傅师兄洗衣服淘米,一天下来基本累得没人形。这还不算,除了勉强的生活必须品,一年打下来的工资都得交给师傅,然后师傅像样地给父亲一点压岁钱。没有人抱怨,所有的师兄弟一视同仁。
改革开放以后,全国各地都在建设的大潮中争先恐后。父亲学艺出师跟着师兄去了上海,这一去就是快二十年。这二十年里父亲没有跟家里说过一声不满,反而从此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很多人都觉得我不像父亲,因为我花钱总是大手大脚毫无节制,尤其是在最困难的一段时间几乎重创了他们的心。好在后来懂事,被父亲打得也有点怕他了。我才知道他赚钱的不容易。
父亲没有说过他没用,他没有给我像样的生活。可这丝毫掩盖不住他对我的内疚,他就算节俭成性对我还是愿意更好一点。我读高中是别人眼里的贵族式封闭学校,可想学费是平常学校的两到三倍。这都有赖于我学习不够努力,成绩实在太差的缘故。我没能同左邻右舍的同学在市区读书,而跑去县里上学。很多人不赞成我继续深读,劝我赶紧凭着高分挑一个好的职校专业读书。这时是父亲站在了我的角度,宁愿掏出几万块让我继续读书。
那会儿,我觉得父亲真的有一座山的样子。他平时跟我交流不到三句话。那天,他对我说,这个书我们还是要读的,读成什么样子我不管你,你自己心里清楚。那段时间我整个人是颓废抑郁的,人生中第一次生出自杀的念头也是在那一刻。父亲这句话直接把不甘的眼泪逼了出来,我哭的声嘶力竭觉得五脏六腑巨颤。我终于又可以读书了。
高中生涯的第二年父亲告别了二十年的工地生涯回到了这个城市。那一年我发现他老了好多,变得更不愿意和我交流。只有瓦匠的一技之长让他发现与日新月异的社会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彻底迷失在生活的浪潮中一蹶不振。记得夏天那个星期三下着小雨,他跑来找我,说,儿,你带爸爸去社会保障局把失业证登记一下。我愣在那里,父亲是轻易不求人帮忙的。经历过wg浪潮的他,只愿意帮助别人,从来不肯接受别人的小恩小惠。我没有说话,直接带他过去了。那天,我的裤脚湿得搭在腿上异常难受,他的的上衣在雨水的浸润下就同洗了一般。
工作这几年,回家的日子变得更少,感觉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
父亲的头早就开始染发,偶尔我还能在发际线看到零星的白发。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沉默,工作回来以后只是摆弄着自己喜欢的工具,捣鼓一下渔具。他敦实的身子在时间里明显比我小时候的记忆要矮上几分。偌大的双手十根粗壮的手指都长着厚厚的老茧,摸上去就像摸着书皮。他还是没有抱怨生活,记忆中的父亲总在重叠往复中生活。他说,清苦的生活有它的乐趣,我们活得实在就好。
父亲一生没有如果几个地方,过年的时候他说,他想去北京看看,走走长城,就足够了。
我听着心酸,如果不是我不够努力,或许他自己已经可以圆了自己的梦。
父亲一直以来就不愿意和人打交道,没事就往河边跑。这些年在家里变得更勤快,鱼钓回来自己又不愿意吃。于是,浴缸成了他养鱼的地方。我看见他这样,总要埋汰他太能干。他一句话没说,就跑去给我做饭了。
我才发现我们爷俩已经很多年没有一起钓鱼了。
我在他眼里可能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坏小子吧。
他则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我的生活,不论好坏。
我想说,父亲我们的交流虽然变少了,但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正在一步步帮你实现。这些年你能忍受我的淘气与不懂事,我都会在未来加倍对你好!
然后,我想我真该陪着你去钓一次鱼,去一个城市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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