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父亲脑梗偏瘫住院。于是,这个春节基本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每日早去晚归,倒不是为了护理,只是给老父些陪伴和慰籍。
病房是个大间,有七张床位,不分男女都住了病人。年龄最小的64岁,最大的89岁,全是脑梗或者冠心病这些丧失自理能力的老人。
我父亲隔壁床位住的是那位年龄最小的女病人。看床头挂的名牌上的名字叫做王清。这位阿姨眉目清秀,肤色白皙。虽然已有64岁,但看上去也就是五十许。
她患的亦是脑梗,却比我父亲重,不能开口说话,四肢更不能动。唯一能传达她内心的,只有眼神。我对过一次她的眼睛,以后便再也不敢去直视她。那份忧郁,仿佛一把刀,能刺伤所有人。也难怪,任谁得了这病,都不会好过,我如此理解到。
每天这位阿姨的老先生都会到病房陪她。早九点来,晚七点走,落雨落雪从不间断。老先生约莫不到七十的样子,半白的头发用发胶梳理的整整齐齐,爱穿夹克衫配花格小围巾,身形笔直瘦削,颇有精神。用上海话形容,这是一位老克勒。
老克勒唤王清阿姨作小妹。每次到病房,都会先细细询问护工,昨日小妹晚间是否睡得好?有没有大小便?翻身有没有帮做过?等等……护工如有不耐烦,老克勒便陪着笑脸,但是问题却是都要问仔细的。
问完护工之后,他剩下大部分的时间,就是陪着小妹说话。
"儿子今年春节回伐来了,伊讲暑假会回来看侬。"
"小妹啊,侬今朝精神看上去比昨日好交关,放心,医生讲哦,会得越来越好!"
"小妹,侬想听书伐?我今朝寻了一本流浪地球,格两天了放电影,热门得伐得了!读给侬听听?……"
……
老克勒在说话,小妹就在那里静静地听。也每当这时,我才敢又看那小妹的眼睛。那眼睛亮亮的,刀锋不知何时就藏了起来。但忧郁依然在,这忧郁已经变成了丝,偶尔会串出几颗泪珠在眼角。我突然懂她的想法了,那是不舍!
老克勒倒是说得很欢乐,仿佛看不见那泪。絮絮叨叨,除了小妹打流质进食的时间,他一说就是一整天。
"昨日夜里回去,我买了点椒盐花生看电视,现在追一个叫知否知否的剧,里厢哦歌老好听哦,迭首词我欢喜得伐得了"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老克勒的普通话不太标准。
小妹睡着了,也不知是否同样喜欢李清照。我的眼睛却涩得发紧。
……
……天天如此。
后来有一天和老克勒一起在院子里抽烟。才得知,小妹得病如此已经六年了。由于医保的规定,不能在同一医院住太长时间。因此老克勒和小妹只能不停地在数个医院间"流浪"。
"这样的日子,伐晓得还要有多长。不过自嘎哦老婆么,么办法哦"
老克勒淡淡地说他也习惯了。
……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世上许是犹有真情在的!
便如老克勒和他的小妹。
得之是缘,不得也羡慕不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