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家最初的老房子留给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一个小院,几间土坯房,进门就看见八仙桌、条几、大椅子,还有时常握笔站立在桌前写毛笔字的姥爷。屋里最显眼的是悬在梁上的藤条篮子,每次去姥娘家,我和弟弟都会很关注它,姥爷总能从篮子里变出一些好吃的东西。
这个屋里最引起我兴趣的是挂在墙上的用来放信函纸笺的袋子。那是一块蓝色的布,上面有好多个口袋,每个口袋里都有不同地方的来信,我只知道锦州来的是大姨的,文登来的是二姨的,还有姥爷别的朋友的来信。看信也成了乐此不疲的一件事,觉得大人间的交往很有意思。有一次看到了大姨家的一个姐姐的来信,她作为举重运动员被选进了省队,姥爷很高兴,几次拿着那信给我们说着姐姐的事情,真是让我觉得好羡慕。那信就放在袋子里,袋子挂在墙上,在我看来它就象是一面光荣榜,让人好想进去。后来我当了兵,终于也有了给姥爷写信的机会,想着自己的信也进了那墙上的信袋子,姥爷也会拿着它说给别人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姥娘家的土炕靠在东墙,冬天时炕底下能烧火取暖,有时候火烧大了会热得躺不下,铺很多东西,我和弟弟就在上面闹。姥娘去世的时候我已上小学,最后一次见到她就在这老房子里。那时的姥娘已病得下不了炕,吊瓶里的液体正一滴滴地往下落,姥爷就坐在土炕边照顾,轻握着姥娘的手。年幼的我疯疯颠颠跑进屋,看到这一幕却安静了下来,不再言语。我以前从没注意过姥娘的手,是一直保养的很好,还是久病不再劳作的结果?姥娘的手干净,修长,白白的。姥爷就那样安静地握着姥娘的手,偶尔低语着什么,尽管姥娘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我并没有为病重的姥娘感到难过,朦胧中却觉得他们俩那样真好,许多年后,我才能明白原来那就是爱,这或许是我关于爱情的最早的记忆。我不知道那天是否有阳光照进屋子,但我的心里却是暖暖的。
多年之后,姥爷也去世了,临走前姥爷深受病痛的折磨,面部浮肿很历害,孩子们轮流侍奉。那时的姥爷已是儿孙满堂,已经有了重孙子,也住进了新房子,却再没有了记忆中那两手相握的温暖。我曾在姥爷的书里面看到"竭泽之鱼":"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岁月带走了姥娘,也带走了老房子和老土炕,姥爷早已没有那个"相与"者了,那些病榻上独自承受与抵抗的多年间是不是姥爷也曾暗自垂泪?尽管姥娘比姥爷去世早得多,但我却总觉得姥娘是幸福的,而姥爷却是孤独的。
姥娘和姥爷都没有了,当年的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住姥娘家的点滴都被镂刻在记忆深处,成为一笔宝贵的财富。姥娘家古旧的土坯房早已被几番替代,高楼林立处我已无法再找寻记忆中姥娘的家,任岁月更迭,物换星移,想起姥娘和姥爷的时候,总是那个有着八仙桌、信袋子,还有土炕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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