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一路小跑跑回车箱后面，又一路小跑跑过来，手里多了一只土狗。
“奶奶，给你的”
朋友兴奋地说着。
“哎呀，哎呀...”
奶奶的瞳孔也忍不住颤抖了，她很开心，但没有过大的激动。
原来奶奶以前养过一只狗，那只土狗跟这只土狗长得七八分像，陪了奶奶快八年了，一路相依为命的，但在前段时间朋友得知奶奶的伙伴走了，他就想要再买一只送给奶奶。我不禁多瞟了几眼朋友，突然发现他的身影变得伟岸了？
奶奶招呼着我们进屋，狗狗就放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新的笼子里吃吃喝喝起来了。刚跨进门槛，一股烂掉的食物霉味混杂着动物尸体的腐臭味已经钻进鼻腔里了，呼！进到屋里，奶奶竟连一张干净的被子，一处供她入睡的位置都没有....
我打量着这方天地，屋顶是栋梁结构的，裂开的木头中吊着生锈的电灯。墙壁裂开很大的缝隙，泛黄的砖头爬满了黑苔。窗户有三扇玻璃，玻璃上沾满岁月的霜霾。地上铺满了垃圾，有酱油瓶，有饮料罐，有被虫子蛀烂的被褥。时不时有一两只老鼠明目张胆得从这片海洋掠过，从一个缺了半块玻璃的窗叶溜走。奶奶在一堆垃圾中找到了用藤编包裹住的保温瓶，保温瓶上印着“诺雅”，应该是上次朋友带给奶奶的，因为在我们站着的这边对面“遥远”的一处正放着一盒盒破破的足力健球鞋。
奶奶给我们一个一个倒了一杯水，随意地在一个垃圾小丘上坐下来，年老瘦黄的躯干粘在垃圾堆上，任风摇曳着，悲凉，悲凉。
朋友看见我在东张西望，用手肘轻轻顶了我一下:
“别看了，开始干活吧。”
我收起了目光，我没忘记这次来的目的。
“噢噢..好。”
朋友熟练地先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间开辟一条供走动的小道，然后分成一堆一堆，方便运走。那三个女生更是一点也不落后，一个搬走烂被褥，一个捡塑料瓶，一个用铲子将黏在地上的污渍扒掉。
我跟朋友负责将奶奶炕头上的垃圾清理掉，炕头上什么都有，扑克牌，餐饮盒，生锈的铁管，老鼠干掉的尸体以及藏在一个烂鱼鳞袋子下筑窝的蟑螂。
黯白的灯光在朋友的格子衫上游离着，朋友的裤脚已经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光彩了，我也一样。
终于将炕头的垃圾运了出去，望着空落落的房间，我们五个人的心却是满当当的。这时旁边一个女生望向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众人也望向我，随后也是“扑哧”一声，咋的了？朋友一脸欣赏地看着我：
“哎呀，没想到你脸上沾灰的样子挺可爱的呢”
“哈？”
这就是你们笑的原因？
其实不是，后来才知道那样子根本不可爱，满脸黑黑的，就像从水浒里跑出来的李逵一样。
垃圾清理完了，我跟朋友从车里搬来了很多东西。先是给炕头铺上了一张棉垫子，然后再铺上了一张凉席和一个棉枕头，最后又铺上一席印着梅花的保暖被。
窗户擦得像窗外的蒲公英一样白，朋友将几袋面粉、米、蔬果平稳摆放在炕头旁边的，炕头不烧柴了，所以不怕有危险。我们给奶奶买了很多新衣服，有保暖的，有休闲的。一个高高的黑长直女生将地扫干净后，铺上了一张很厚很软的地毯，我跟朋友将那暗黄的电灯换成了崭新的白炽灯，转眼间，这让人窒息难顶的垃圾屋就焕然一新成了舒适温馨的小房间。
我们看着自己忙碌四个小时的成果，深深呼了一口气，甚至有点想哭的冲动。奶奶身体不好，全程都是在旁边坐着看我们搬搬抬抬。她想出一份力，她感激这几个非亲非故的人，像是将要凋零的花朵被新生的阳光呵护着。
“我闺女儿子都没这样过..给我刷玻璃干啥的...”
奶奶有些哽咽地说着，悄悄地低下了头，看着踩在地板上的自己刚刚被女生洗干净的脚丫。
“哎呀，我不忍心的...”
奶奶几滴热泪滴在了脚上。
那几位女生见状，赶紧上去牵扶着老人上炕头，风从那擦得花白的窗户进来，吹到了奶奶花白的发尖上，温情的滋味让我不禁鼻子一酸。
奶奶感受着女生们热烘烘的手掌，泪水一下像决堤的洪水，破闸而出。张着嘴就在炕头上哭泣起来，与刚见面的久别重逢不一样，这次是感激涕零。
“你们还是没忘了三奶啊...”
奶奶带着哭腔说着。
朋友一直在旁边收拾着被褥，女生们安抚着奶奶，而我也被这氛围触动了情绪，脸上也有眼泪滑过的痕迹。
过了一会奶奶不哭了，跟我们拉日常呢。从奶奶口中了解到奶奶是一家逃难来的，夫妻二人在逃难中走散，丈夫被炮弹炸死了，留下一个女儿跟儿子，儿子女儿在跟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后离开家乡去外面闯荡，后来一直都没回来看望奶奶，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听着奶奶如此平淡的语气勾勒着她不幸的一生，这个苦命坚强的女人曾经也有过幸福美满的家庭啊....可惜。
奶奶的炕头旁贴满了很多有年代感的写真照，画里穿着红旗袍，风华万千的女人很是好看....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分别的时候总是最牵人心脾的，奶奶看着炕头旁的大包小包，连连询问着朋友为什么买那么多，赚多少钱什么的，朋友都是笑了笑就不回答。他知道奶奶是在拖延我们离开的时间。
“奶奶，以后你干干净净的可以吗？能答应我们吗？”
朋友一脸认真温和地说道。
“能..能答应..”
奶奶一边说，眼泪又从眼角涌出来了。奶奶是真的不舍得我们走，就像母亲不舍得子女离开家门一样。
“我们拉钩好吗？”
朋友也泪眼婆娑的，十分不舍得向奶奶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好..拉钩..”
奶奶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只像枯木一样的小拇指，轻轻搭在了朋友圆润有力的小拇指上，两人说着拉钩的誓言。
我们走了，那只土狗在笼子里看见我们出来，兴奋地摇着尾巴向我们吠着，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的它可爱活泼地欢迎我们，噢不
，送别我们。相信有了它，奶奶就不会再孤独了。
奶奶一直送到路口才弯着腰慢慢蹒跚回屋里。我看到奶奶用那乌黑的衣袖擦拭着眼睛，或许是擦拭泪水吧。
我们坐着朋友的车离开，后面的女生谈论着今天的经历跟收获，时而感叹搬东西很累，时而怜悯奶奶的不幸，我跟朋友坐在前面一言不发...
今天的路很平稳，路灯很明亮，风也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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