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夹江，
一条大河波浪宽，滚滚东流都是水。有艄公驾船顺流而下，一路高唱船歌。
两岸，各有一枚斗笠蓑衣長髯钓叟，默然静坐。江风吹过，长髯不住飘动。
順流而下的船上，周芷若和丁敏君等峨眉派另外几个高手气定神闲，观看沿江风光。看见钓鱼的老头子时，周芷若大喜，暗运内力，传音道：雷老爷子，没想到这儿也能碰见你。
雷光宙捋須微笑，也傳音道：“聽說你們峨眉派要出川雲遊，老朽特地來此相候。”
“老爺子有什麼事情，傳個話，我們去您府上拜訪就是，您親自來候我們，晚輩咋個擔當得起？”周芷若道。
“你師父滅絕師太于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無以報答。來此等你們，小事一樁，何足掛齒。”雷光宙道，釣竿提起，一條大魚活蹦亂跳。
周芷若她們船已靠岸，一行人登陸，走到雷光宙面前，兩下禮畢，雷光宙道：“當年滅絕師太被蒙古人抓去大都，圓寂在那裡。你們有沒有為她報仇？”
周芷若面色不虞，道：“師父圓寂的時候我也在場，明教的張無忌當時想救她來著，師父不願意，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了我。那個仇，沒法報。當年抓師父的趙敏，現在應該是明教前教主的夫人了。”
雷光宙道：“明教明教，老夫當年就是因為不肯給魔教中人斫琴，得罪了他們。幸好你師父插手，我才能繼續呆在夾江開我的斫琴作坊。”
周芷若道：“張無忌當教主過後，整頓明教教徒紀律，那種強買強賣的事，應該沒有了吧？”
雷光宙道：“早就不是張無忌當教主了。現在魔教的舵爺些，在地方上橫起走路，哪個都惹不起。前不久，我的遠房侄子，夾江縣令雷世仁因為不准他們收老百姓保護費，得罪了他們，被他們抓住痛腳上告，判了個貪污罪。不但性命不保，還把人皮剝下，裝滿谷草，放在衙門裡面示眾……”說著不禁老淚橫流。
丁敏君道：“我們名門正教，和魔教勢不兩立。這次出川，就是要找他們的麻煩。”
雷光宙道：“你們要找他們的麻煩，何必一定要出川？蜀中魔教教徒一抹多。當年楊逍和范遙率明教部分教眾入蜀，和漢王陳友諒，吳王朱元璋三足鼎立爭天下。楊逍死了過後，范遙出逃，明玉珍當教主，也在蜀中割據一時。後來明玉珍死掉，他兒子明升繼承教主之位，投降了朱元璋伐蜀的大將廖永忠。明教教徒們一直都是蜀中民間一霸。這幾年，外敵已平，朱皇帝開始清洗朝中異己，徐達，常遇春，藍玉等開國元勛都性命不保。這些平時就遊手好閒的明教教徒又成了朱皇帝的打手，派系不同的官員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哎，想我那遠房侄子雷世仁，滿以為新朝新氣象，讀了聖賢書應該出來做點事情，哪曉得撞在刀口上，，，，”說著又開始飆眼淚。
周芷若等人尋思：莫非雷光宙是想要她們替他侄子出頭？？？
果然，雷光宙淚眼婆娑道：“百姓盼望名門正派出來降妖除魔，猶如大旱望雲霓。你們既然下山了，又何必捨近求遠，去找川外魔教的晦氣，卻置家鄉父老于不顧呢？”
周芷若道：“擒賊先擒王，我們這次是得到了張無忌的確切消息，所以才大舉下山。只要抓住張無忌，號令這些小妖魔 就不在話下。比我們一個個的去收拾他們要容易多了。”
雷光宙正要說話，卻聽“哈哈哈”一聲輕笑，一個人影像一縷青煙般從樹林中急速而來，抓住周芷若旁邊的丁敏君，倏地縱身上了一棵大樹。
“韋一笑！”周芷若驚聲叫到，倉啷一聲，倚天劍已經出鞘，寒氣逼人。
“我勸你還是莫要動手，”韋一笑道，“否則丁敏君小命不保！”
看見排名絕對在峨眉派前五的丁敏君在韋蝠王手中軟軟的一動不動，周芷若停下就要上躍的身形，道：“放了她，我們饒你一命！”
韋一笑道：“謝謝周幫主饒命！”兩手一揚，將丁敏君扔回地上。峨眉弟子們慌忙接住，只見她脖子上兩個牙印，汩汩的流血，趕緊給她包扎止血。
丁敏君顫聲道：“幫主，此人這次，傷人不傷命呀。”
周芷若冷冷道：“韋蝠王久違了，不知現身蜀中，有何指教？”
韋一笑道：“指教不敢，只是碰見了一些蹊蹺事，嗯，不知周幫主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雷光宙怒道：“跟你們魔教，有什麼話好說？”
韋一笑道：“如果是關於張無忌的話呢？”
周芷若道：“好，借一步就借一步。”長劍歸鞘，縱身上樹。
韋一笑點頭哼小曲道：“在慌張……遲~疑~的時~~候~~，請……跟……我……來……”微微一搖，身形已在十丈開外。
周芷若趕緊深吸一口氣，使出從張無忌那裡學會的梯雲縱，兩腳在樹枝樹梢上撲簌撲簌踩過，緊緊跟上。
半柱香功夫不到，韋一笑已經來到一個山洞口，站在那裡。周芷若遲了片刻才趕到，停下輕功步伐，深吸一口氣，調勻呼吸。
韋一笑贊道：“好輕功，在如今江湖上，你可以排名前七了。”
周芷若道：“韋蝠王想來還是第一。”
韋一笑搖頭道：“不行了不行了，老了，老了，我現在只能排第三了。”
周芷若訝異道：“除了張無忌，還有誰比你跑的更快？”
韋一笑道：“張無忌現在也就能排到第五名。比我更快的是胡二福和楚留香。”
周芷若道：“胡二福我曉得，就是在釣魚城打死蒙哥的那條好漢嘛。楚留香又是哪個？沒聽說過。”
韋一笑道：“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山洞裡面那個人，，，嗯，你要有思想準備哈，不要一見了她你就昏倒哈。——像你這麼美麗動人的女子，要是昏倒在我面前，不曉得我會做出啥子不道德的事情來。”
周芷若臉一紅，道：“蝠王取笑了。蝠王您出入皇宮猶如後院，啥子樣的天姿國色沒見過，還會看得上我這種鄉下柴禾妞？”
韋一笑道：“庸脂俗粉是見過不少，能趕上周幫主氣質風采的，全天下也沒幾個。您輕功雖然只能排天下第七，姿色卻能排到前三。難怪當年陳友諒生死要娶你為妻。並不只是看上你們峨眉派的江湖勢力而已啊。”
周芷若心下一喜，卻不問姿色前三到底是誰，卻道：“陳友諒那個惡心玩意，打死我我也不會嫁給他的。”
韋一笑道：“不要說得那麼絕對。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在某一個世界上，陳友諒真的找到了打動你的正確方法，真的娶了你做他的漢王王后？？？”
周芷若不禁回憶起當年情場失意，先是在婚禮上被張無忌拋棄，後來交往宋青書，宋青書又死於非命。正在悽悽慘慘戚戚時刻，居然有大人物追求，心下也甚是安慰。就算沒應承，也不是完全一點沒動心。遲疑了一會兒，道：“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韋一笑微笑不語，微微曲腰，左手伸向山洞，示意道：“請跟我來。”
周芷若再次深吸一口氣，按捺一下已經開始砰砰跳的心臟，隨韋蝠王往裡緩緩而行。
2
…… ……
極度的震驚已經成為過去式，周芷若坐在山洞里，看著面前另一個自己的尸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韋一笑道：“我第一次看到另一個自己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差點走火入魔，變成瘋子。你比我穩得起，佩服，佩服。”
周芷若道：“你看我 表面上沒事，其實心裡面已經完全崩潰——還好你先提醒了我，我有點思想準備。嗯，你是咋個找到她，又咋個把她帶到這裡，來跟我說最後遺言的？”
韋一笑道：“這個山洞，裡面有很多分岔，其中一條就是《劍橋倚天屠龍史》那個世界和我們這個世界的通道。”說著從山洞洞壁上的一個小洞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硬皮書籍，遞給周芷若。
周芷若接過，在篝火搖曳不定的火光中翻了幾頁，道：“我看過手抄本，還以為是魔教教徒瞎編亂造，用來誹謗我，誹謗峨眉派的吶，沒想到…… ……”
韋一笑道：“那，剛才她都跟你說些啥？我怕聽到你們的隱私，剛才出去在樹林裡面找到一棵被閃電燒焦的泡桐，砍了一截回來。你待會回去，拿給雷光宙，他一定高興，能斫把好琴。”
周芷若道：“謝謝，蝠王有心了。她跟我說，當年胡二福和陳友諒都追求她，她心頭喜愛打死蒙哥的英雄漢胡二福，卻嫌棄他只是山賊，反而嫁給了貌似很有皇帝相的陳友諒。哪曉得陳友諒只是喜歡她的姿色，利用她的人脈，卻剛愎自用，不聽她良言忠告，終於敗給朱元璋。她最後只好跳水自盡。死後到了這個山洞，還問我這里是不是就是地獄。”
韋一笑道：“那個幫楊逍和范遙行刺朱元璋失手，被亂箭射成刺猬的韋一笑死在我面前之前，也這樣問我。朗朗乾坤，啥子煉獄哦，笑話！”
周芷若道：“其實，說是煉獄，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看起來是挺正常的人間，哪個人不是心內如同油煎火燎，生不如死哦。我想起你們明教的歌曲，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竟然有點羨慕她，至少她現在解脫了，不必再在人世間受折磨煎熬了。我卻還要走下去，不管前路會有好多兇險，還一點不能在同門面前露出心虛來。這掌門的位子，真的不是人坐的。那時候我要是沒有應承師父就好了，現在就可以找個偏僻的地方，找個農夫做老公，生幾個娃娃，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才是人過的生活呢…… ……”說著說著，眼裡就有星星在閃。
韋一笑點頭說：“那哪裡是人過的日子哦，那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啊！————咦？你手里咋個多了一管簫？”
周芷若道：“這是漢王后給我的，說是她專門找了N多摸金校尉，終於從當年莊周的墓裡面盜出來的夢蝶簫，她喊我拿去拿給胡二福，說他吹竹管吹得好，也只有這管簫才配得上他了。韋一笑，這人不是你找來騙我的吧？人海茫茫，找個長得像我的人，對你們明教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就算不像，用你們的易容術，妝也妝像了。”
韋一笑說：“我看見那個我死在面前的時候，想法也和你一樣，以為有人做局騙我。你曉得，人身上啥子都容易造假，除了…… ……”
“除了指紋掌紋。”周芷若一點就透。
韋一笑從懷裡取出一盒印泥，兩張宣紙，遞給周芷若。周芷若依次試了地上那具尸體的左右手，和自己的一對比，說：“你沒有騙我。”
說完，用印上掌紋的宣紙背面擦乾淨雙手，扔進火堆。
韋一笑道：“嗯，今天的事情，最好不要告訴別人。”
周芷若點頭道：“我還不想別個把我當瘋子看。”
韋一笑道：“我去劍橋倚天屠龍史那邊還有點事情要辦，你是隨我去那邊開開眼，還是回你們峨眉派和雷老頭那裡去？”
周芷若道：“我倒是想跟你去耍，可惜，我是幫主，要是跟你走了回不去，江湖上又是一片腥風血雨。我還是回去的好。”
韋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地圖，遞給周芷若：“這是這個山洞的地圖，你有機會的時候可以再來看看。”
周芷若道：“蝠王對我為何如此厚愛？？？”
韋一笑道：“不瞞你說，我從水裡把漢王后救出來，給她控水，做人工呼吸，也算有了肌膚之親。雖然她醒來過後，嫌我長相齷齪，根本看不上我，對我也不稍假詞色，但我心裡卻是已經有了她。”
周芷若臉一紅，道：“其實，我倒是不覺得蝠王長得有啥齷齪的。要說齷齪，陳友諒比你要齷齪多了。”
韋一笑道：“謝謝你。。。這話題可不能繼續下去了，再說下去，我可要想非禮你了。。。我還是早點告辭的好。你手裡那管簫，是你和胡二福的緣分，你可不要弄丟了。”
周芷若道：“喜歡陳友諒和胡二福的都是地上那個死人，和我無關。你我又何必把她的遺言看那麼重要？？？這裡沒有旁人，我也跟你說老實話，我在峨眉山上閉關練功，已經很久沒跟男人這麼接近過了，你說走就要走，還要去異世界，也不問哈我心裡是不是捨得讓你走？？？”
韋一笑道：“我曉得張無忌和趙敏結婚，傷你傷得很深。你不必用我來報復張無忌。”
周芷若道：“我報不報復張無忌是我自己的事情。蝠王既然對漢王后動了心，其實也就是對我動了心，今天不趁虛而入，等以後我不再給你機會的時候，你會不會後悔？”
韋一笑道：“那簡直是一定要後悔的。不如這樣吧，我們最好也別再談感情啥的了。大家都是武林人，不如聊點功夫上的事情。”
周芷若道：“好啊，真心話大冒險哦，你先說。”
韋一笑道：“你是早就曉得的，我修煉邪門輕功，雖然跑得快，卻必須吸人血來解體內寒毒，才不至於走火入魔。張無忌曾經給我調理過，當時很見效，但後來我輕功到達新境界，他的調理方法就不成了。所以剛才還是要吸丁敏君的血。蝶谷醫仙胡青牛曾經跟我說，要是有一名修煉正派內功有成的女子高手高手高高手能心甘情願和我雙修，彼此陰陽互補，也許能徹底治了我的毛病。但談何容易。願意和我雙修的正派弟子都不見得是高手，正派高手又都有原則得很，跟我說句話都不肯稍假詞色。我之所以對地上那個死掉的你動心，這才是根本原因吧。子曾經曰過，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想通了這一點，也就不會被感情沖昏頭腦了。”
周芷若道：“那你給她做人工呼吸的時候，腦殼也沒發昏？”
韋一笑道：“呵呵，見笑見笑，那可是昏得一塌糊塗。好了好了，我們別說這個，該你給我說你的內功了。”
周芷若道：“峨眉內功是機密，我肯定不能跟你說我是咋個修煉的。只是，我這幾年越來越覺得，當年郭襄祖師出家創派，其實是不得已。她內心仍然深愛楊過，可楊過名草有主。後來對昆侖三聖何足道動心，沒料到立馬就分開，再也沒見過面。她也不是沒考慮過和她同在覺遠大師桶裡的張三丰，可惜這個邋遢漢子還挺有志氣，不肯去郭靖那裡幫忙，卻要在武當山做道士。所以郭襄創下的峨眉內功，底子確是少林的九陽真經。她還好，後來師父滅絕師太就有點走火入魔，一輩子見不得別人恩愛，紀曉芙和楊逍好上后，她也下得去手殺掉親如女兒的徒弟。我這幾年內功是長進了，可是心裡卻不太正常了，每次練功過後，都像有團火在丹田燒，見了條公狗都恨不得拿來滅火似的——你不會覺得我變態，瞧不起我吧？”
韋一笑道：“看你，說哪裡去了，公狗再差，還能比蝙蝠更惡心嗎？我咋個會瞧不起你，只有你瞧不起我的。”
周芷若道：“我也沒瞧不起你啊，這種事情都拿出來和你說。唉，成天憋在心裡，我都快瘋了，難受死了，幸好還有只蝙蝠能跟我好好的聊聊天，免得我走火入魔。以前怎麼愛張無忌，跟他再好的時候，也沒有這麼坦誠的擺過龍門陣。”
韋一笑道：“我是一練功，丹田就有塊千年寒冰一樣——看來我倆不雙修一次是不行的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不管以後峨眉和明教是友是敵，至少，今天我們不是對頭，是盆友。”
周芷若臉紅微笑道：“那我們就來敦一敦偉大友誼吧，你還等個啥？”
韋一笑問：“啥叫敦偉大友誼哦？幫主說話真深奧。”
周芷若臉更紅了：“夫婦做愛叫敦倫，你我不談愛情，沒倫可敦。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萍水相逢，友誼萬歲，做點不適合十八歲以下小盆友觀看的事情，叫做敦敦偉大友誼。”
“哦，原來如此…… ……”明教護教法王韋一笑不再廢話，和峨眉幫主敦起了偉大友誼，一直敦到篝火燃盡，兩人內力陰陽冰火交融無數回合，直上九重之天，幾次三番獲得生命與自然的大和諧為止。
之後兩人內功回歸正常軌道，不但不復有動不動走火入魔之虞，反而更上層樓，江湖排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都是小菜一碟。最重要是這偉大友誼之樹常青不凋，峨眉與魔教之間的恩怨就輕易火併不起來，大家都少造了無數殺孽，真是功德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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