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姑婆

小的时候我在乡下读书，那时候我的家就住在一条石子马路的旁边，隔着石子马路对望的，是我姑婆的家。

姑婆是我母亲的姑姑，也是我父亲与母亲的媒人，那时候姑婆眼中我的父亲是个诚实能干的小伙，而我的母亲勤劳朴实、又正值适嫁年龄，姑婆便好心给他们俩人牵了线。那时候的男婚女嫁还很青涩，两个人觉得合适便很快成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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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母亲说，婚后一开始的日子还算温馨，两个在一起虽然赚不到什么大钱，但是一家人和和气气也还算融洽。这样平淡美好的日子一直延续到我出生——

我是个女娃，那时候村子比较落后，“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有些老人的心里早已生了根。而我的奶奶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生了我以后，家里的开销变得很大，为了让我吃好穿好，母亲顾不上虚弱的身子，就准备重新下地干活。而奶奶是一向瞧不上我的，每次母亲为了出去农活，不得不“请”她照顾一下我之时，总是避免不了一场“大战”。每当这时，马路对面的姑婆听到了争吵声就会连忙赶来：“别吵了别吵了，把小溪放在我家，我来照顾她！”说着，就一把抱过我，把我带到她的家中。

就这样，日子一久，姑婆家成了我童年里的第二个“家”。

母亲总说，姑婆一生是个心地善良的老人。看到母亲受苦受气，她总忍不住上前伸一把手。看到别人家的老人“重男轻女”、企图抛弃女婴之时，总是苦口婆心地上前劝说，姑婆总说：“孩子和父母前一世是有缘分的哩！”话虽粗陋了些，但是细想还真没错。世上哪个孩子不是父母心里的宝呢！

姑婆的百草园

姑婆和姑爹喜爱花草，他们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拾掇出了一个“百草园”。

这个百草园里有花、有草、有蔬菜、有果树……在大门正前方，姑爹还搭了一个藤蔓长廊，每当夏日闲暇的午后，总有很多人聚在这里和姑爹一起下棋。每次在下棋之前，姑爹总会细心地捉一只会“唱歌”、会飞的不知名的虫子，然后用线拴住它的两只长长的触角，等到我来了，姑爹就会把它送给我作为我下午的玩具。

除了百草园各种不知名的虫鸟，品种繁多、姹紫嫣红的花也给我带来了无限的乐趣。有那种红艳艳似太阳的花可以品尝，甜丝丝的胜似糖果。还有那种普通人家最常见的凤仙花，花色极其的丰富，是用来做纯天然手工指甲的极佳之物。还有一种乡间遍布的深色玫红的喇叭花，可以串成戒指、手链、项链，花冠……

小时候的日子物质上虽清贫，但精神上却十分富有。大自然的馈赠是奇妙的，童年里无奇不有的百草园就是我儿时最大的乐园。

姑婆的诗画生活

村子里的大多数老人都以种庄稼为生，而姑婆姑爹不同，他们除了种地，还有许多“神奇”的手艺。

姑婆姑爹会编织各式各样的竹篮。有体积大一点的用来挑着去集市卖菜的大篮子，平常放放水果干粮的中等篮子，乡里人用来筛米的扁平的圆篮子，还有一些精致的妇人们用来上街买菜的花样小篮子。

每次编织篮子之前，姑爹都会去镇上进购一些质量上乘的细竹条，然后就和姑婆忙开了。姑爹力气大，负责编织整个大的轮廓，而剩下的一些简单的细活就交给姑婆来做。每次我去姑婆家，总能看到姑爹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用一双粗糙但灵活的手不停地编织着，神情认真严肃，一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样子。

幼年的我就静静地蹲在姑婆的旁边，仔细地端详着姑爹的手，常年劳作导致他的手十分干裂，深浅不一的裂痕布满整个手掌，看到他费力地把细长坚硬的竹子用力地掰弯，然后一根一根慢慢编织、做起竹篮轮廓的时候，我心里想着，这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那时候哪里明白：这样的辛劳里藏着姑爹对姑婆的爱啊！爱一个人是不希望她辛苦的。

除了编织竹篮，打鱼、捉虾、捞蟹，摘菱角……这些在姑爹眼里，也都不在话下。

每次傍晚我去姑爹家的时候，总会看到篓子里满是鱼啊、虾啊、蟹啊、黄鳝啊……每逢这硕果满满当当之时，姑婆的脸上也笑开了花，一双弯弯的笑眼里满是喜悦。厨房里的灶台上摆着一大锅煮熟的菱角，每当这时候，也成了我的“享福”时刻，自然新鲜的菱角可口极了，我一边剥着菱角，一边听着姑婆哼着歌，好不快活！

姑婆的小店

冬天来了的时候，姑婆不知怎的生了一场大病，为了照顾她，姑爹便很少做这些杂碎的活了。为了生计，姑爹就着马路，在家里开起了小店。

那时候，商品流通还没有如今这样发达，村子里这样的小店不过一二。如今这样的小店就在我家的对面，而且店主还是我最爱的姑婆。这可把我得意坏了，去姑婆家的次数也越发多了起来。

姑婆家里还有几个孙子孙女，自从开了小店，我们成了来这里次数最频繁的“顾客”，我们那时候还不懂钱的概念，反正去了小店跟姑婆说一声想吃什么，得到姑婆的同意以后，我们就自己挑选喜爱的零食。

这样一个月下来，小店禁不住我们几个人反复的“洗劫”，月底盘算起来，竟入不敷出。这下可急坏了姑爹，本来开小店是为了攒医药费，照顾姑婆，这下子反而赔了本。于是从那时候起，姑爹开始防着我们，不照顾姑婆的时候，他就寸步不离地看着小店，我们几个虽极渴望美味的零食，却又不得不惮于姑爹“严厉”的目光，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后来姑婆身体恢复了一点、可以下床了，我们便开始缠着姑婆给我们拿吃的，姑婆怕姑爹生气，总是偷偷地拿给我们。偶尔正好被姑爹撞见，我们只得落荒而逃，等到姑爹在前门刚坐稳，姑婆就又悄悄地拿了零食跑到后门塞给我们。

就这样，姑婆的小店最终还是被我们一群孩子吃空了。

现在想来，心里是觉得十分愧疚的。那个时候，赚钱都十分不易，加上姑婆又生病，需要更多的钱，想来姑爹看到姑婆和我们默契地“运”走零食，必是又急又气的吧。

姑婆，你还好吗？

等我到了八岁的时候，父母带着我去了城市生活，一年里见到姑婆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年寒暑假，只要我回家，姑婆总会让我有空就去她家吃饭。姑婆擅长下面，香喷喷的面条配上姑婆自制的小菜，丝滑又不油腻。

吃完饭，我就安静地坐在旁边陪姑婆聊天，姑婆拉着我的手，细细地跟我唠嗑。岁月静好，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善良的老人，真希望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像她小时候待我那样……

高中那年，姑婆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

三年后，姑爹也去了。

那个曾经热闹纷呈的园子如今成了一片荒芜，我走过当年的小店，里面只剩下几只乱语的喜鹊。

姑爹姑婆，你们在天堂还好吗？

愿思念化作阵阵清风，带去我深切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