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还是不生

作者: 素心度平生 | 来源:发表于2019-05-21 12:34 被阅读14次

    母亲来的那天,天际刚刚拉开帷幕,和盛的春天,雾霭绵绵,大地沐浴在一片牛奶的汪洋之中,母亲坐着弟弟的越野车,一路风尘仆仆,历经一个夜晚,八个多小时的疲惫,终于在昏暗地清晨到达了我家。

    那时候我还在蓬松的被窝里逐梦,鲜花芳菲,绿草如茵,白云很轻,天空很纯净,春天独特的气候,连梦都是轻松而又美好的,弟弟的来电像蝉翼急促的扑闪甩进来,“姐:快点下来帮忙拿东西,爸妈来了。”

    我来不及梳洗打扮,蓬头垢面的跳下床,手忙脚乱中裙子被我穿反了,我的肥臀把裙子的前档蹦开了一条缝,顾不上那么多,没时间等电梯,以秒计算的速度,火箭一样冲到楼下。

    母亲牵一个,抱一个,带着哥哥的两个孩子,露出了善良的笑意,她的背脊有点弯曲,显的个子越来越瘦小了,父亲提着故乡的特产,在我住的社区环视了一圈,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看我,我也还是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保持了几分敬畏。

    电梯里,苍白的光晕打在父亲深色的西装上,望着他魁梧的背影,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来回转,知父莫若女,父亲可是说一不二,无事不串门,登府必有事,无数的星星在我漆黑的脑海里略过,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到家门口了。

    我赶着把牙刷在嘴巴里乱戳了几下,糊了一把脸,紧接着给父母亲做早饭,长方形的厨房像一条水槽,只能容纳一人,这该死的厨房,装修的时候做太小,否则现在母亲一定会进来帮忙的,父母亲一来,我就犯了依赖症,心里虽然嘀咕,但我还是想让他们在家里,吃的干净营养一点。

    知道他们要来,我却忘记给他们准备,我们湘南人爱吃的辣椒,不过他们却给我准备了很多自家农作物,有自家压炸的菜籽油,芝麻油,甜酒,果干,辣椒...

    父母来之前,我想了一篓篓要准备的事情,不过天一亮,又继续我忙忙碌碌的两点一线,把他们全抛到了脑后,到头来还是他们为我操心。

    拧开母亲腌制好的辣椒酱,红灿灿的辣香扑鼻,腮帮子忍不住唾液直流,两个小侄女都扑上来要了一勺,搭着早餐吃,我惊奇他们这样的小人儿会吃辣椒,却忘了自己小时候也是如此,小时候家里即便煮一个汤,汤面上必定漂一层辣椒粉。

    吃完早饭,五岁大侄女嫩萌萌地要和我拍照,拍视频,完了还喜欢翻看我的手机,当我打开稚趣童声的动画片时,虎头虎脑的她们,就会一阵阵地发出最原始的那份情感——仰头哈哈大笑。

    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丰腴,只需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把戏,她们就可以捧腹大笑。

    她们俩是一对双胞胎,那年雪花漫天飞舞的时候,我匆匆赶回去,她们已经八个月大了,会咿咿呀呀和我打招呼,会各种搞怪动作,嫩嘟嘟的模样如出一辙,不像现在这样高矮参差,区别明显。

    我蹲在茶几旁边,像古罗马的沉思者一样托着腮,忘记了人间的纷扰,安静着她们的安静,高兴她们的高兴,早婚早育的我,已经好久没感受这样的活泼无邪了。

    女儿已经念八年级了,叛逆的只想拒我千里之外,每天和我的经典对白就是: “好了好了,停停停,知道知道,走走走”。

    小侄女不但快乐呵呵,还会争宠地用小手勾住我的脖子,一口一声的叫着姑妈,我母性爆棚地闭着眼,沉浸在这样纯真的秉性之中。

    母亲用下垂的凤眼,瞅了瞅父亲,又望了望弟弟,弟弟一个事不关己大转身,把侄女叫去房间玩电脑了,母亲见父亲没嗯哼,她终于等不住地打开了话匣子。

    “孩子: 现在国家政策好,可以生两个宝宝,一个是宝,两个就更好,孩子们以后有伴,你们老了,他们负担分半开,老有所养,你以后忧虑少。”母亲鬓角如霜,笑容可掬地絮叨。

    我知道母亲要进入主题了,这也是他们此次来的宏伟目的吧!空气敏感的好像审讯室,我故作轻松的回答母亲;

    “妈: 你以前生三个孩子,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苦了一辈子,还不够累吗?”

    母亲以前生我和哥哥的时候,国家计划生育,允许生两胎,政府大方向的国策虽好,但那时候的基层计划生育工作实施的很乱,母亲把我灰不溜秋地生下来了,计划部门又说要罚款了。

    父亲是村里的大队长,火烧火燎地带头结扎,不过那时候的结扎技术,好像一直在临床实验中,母亲结扎后没多久,又无奈地生下了弟弟,结果我和弟弟都难以幸免地被罚了款。

    “傻孩子: 养个孩子能有多累,粗茶淡饭的喂养,穿的是校服,学费又便宜,你这么喜欢孩子,有心而为,慢慢会熬过来的。”

    喜欢孩子是一回事,但要负责任,生养的时候是另一回事,母亲所谓的“熬”,我又怎能把这种“熬”,重演在孩子身上呢!

    母亲完全不了解,不同时代的喂养方式和教育理念,还有漫天高价的幼儿园,课外的画画,钢琴、舞蹈、书法、小学生课外作业学习,补课充电...中学怕孩子考不上高中,甚至要找一对一的高价老师,进行辅导,而这些一直要持续到高中大学,再也不是我们曾经,考上你就念,考不上,你就别念了的家庭教育理念了!

    尤其身处在城市工薪阶层的我们,需要面对的物业费,电梯费,房贷,水电费,宽带费,手机费,车子年检费,保险费,医保,社保...一系列逼仄的生活状态。

    想到这些,我柔软的心湖,像被千锤百炼过的石头,毫无选择地坚硬起来。

    “妈: 我们现在生活状态很好,一家三口和美幸福,你就安心和我们共享欢乐吧!您操劳了一辈子,不要再为我们忧心,关于这一点,你应该多向我的甩手掌柜,婆婆看齐,那才是老年人应该有的生活。”

    母亲的满脸风霜,瞬间皱成了菊花,见我不听劝阻,她着急的发抖起来,紧紧地揪着裤管,高音分贝,破口而出。

    “一儿一女就是好,妈以前都生三个呢!生个儿子,替老公做出一些牺牲,你以后的地位更稳,生活不至于很被动。自从响应二胎政策以后,你弟弟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你嫂子虽然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现在又有了,只有你,一个女儿还过得心安理得。”

    弟弟听到母亲的大分贝声音,悠哉地走了出来,想必来之前,他已知前因后果,一切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看到他摇头晃脑,笑得像中了疯似的一样,我莫名地恼火。

    我心想,母亲生仨,不也是结了扎以后,无意之中生的吗?再说老公家的风水,二胎包生儿子吗?别人生多少我管不了,我自强自立,我不生,难道还怕他还休了我不成,他不是也不爱要孩子吗?我们夫妻的三观是一致的呀!但我害怕气晕母亲,只好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每个人的历程,多多少少会影响他的思想。母亲和父亲吵吵闹闹一辈子,相互要不是为我们三兄妹作出妥协,恐怕这个婚,已经离的稀巴烂了。

    “女儿啊...这个...现在国家全面实施两孩政策,增强人口意识,促进人口均衡发展,提高家庭发展能力。一个少,二个好,生二胎不是任务,你妈一片苦心为你将来着想!”父亲神情怠倦叹气,他知道从小我就是和他对着干的人,但还是和母亲站在同一观念上,为我着想。

    我暗自苦笑,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大家都想生,像蝼蚁一样,躲住都要生,但却无奈不允许生,现在虽然大力宣传生育,很多人却不想生了。

    “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龙卷风”,“谁违反计划生育,就叫谁家破人亡”。是我上学那会游行的口号,那时候的我们没有春游,但却有不间断的时间,为计划部门游行宣传。

    那会,我最害怕的就是计划生育部门的人,因为那浩瀚的大架势,绝对不是我和哥哥弟弟打架,挠痒痒这么简单,他们年轻力壮,抄的是大家伙,搬的是电器家具,铲的是房子,逮住超生孕妇,立马拖去打胎。

    附近村庄,要看见谁家的房子拆得只剩下三分之一,不用说,娃娃时候的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为了落实计划生育,控制人口增长,提倡优生优育,很多偷生家庭,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和伤害。

    我们家惹上计划生育部门的人,倒不是因为我和弟弟超生,对于我们俩超生,家里是一点一点省吃俭用,最后恭恭敬敬地递上该罚的款,我们家之所以幸免没拆房,大概是这件事情的主犯,不是父母亲。

    父亲在家排行老大,总共五个兄弟,但都在父亲的接济和爷爷挑煤的努力下,一个个相继结婚成家。

    我们这个大家庭,本来一直处于阳盛阴衰的家风中,爷爷没有女儿,其他叔叔都是生一个儿子,无奈到了小叔叔身上,却怎么也生不出儿子。

    小叔叔思想锢化,村风重男轻女,中华男权社会主义的影响,使得小叔叔一定要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立脊骨,我们家知道的时候,婶婶已经躲在外面生下了第二个女儿。

    计划生育部门的人,由于找不到小叔叔和婶婶,身为长兄如父的大哥,我的父亲成为了重点罪犯,我们的家,惨遭了日本式的大扫荡。

    省吃俭用的岁月里,他们经常一行人男男女女,穿的端庄体面,像大鲨鱼一样优雅的游来我们家,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完,毫不留情地游走。

    起初他们搬的是那个年代最宝贵的电器,黑白小电视和电风扇,后来连大舅舅给母亲做的嫁妆,也就是我们写字的柜子和吃饭的桌子,统统都搬走。由于他们削株掘根的扫荡,清理了几次后,我们家已经没有任何像样的东西了!

    不过这些执行工作人员,都是附近和隔壁邻居的人,张家收成,李家挣钱,他们了如指掌,所以他们一清二楚的惦记,我们家还有唯一值钱的东西——粮食。

    我们一家,不仅有自己五口的田地,还外加耕种爷爷奶奶和叔叔的田地。

    那个炎炎盛夏和萧瑟的秋天,连种两季水稻,顶着太阳火炉似的炙烤后,全家五口人,洒满一路的汗水,在蝉吱吱呀呀的做完最后挣扎时,我们家迎来了谷子满仓的大丰收。

    “上升”,是我们家乡,庆祝辛劳过后,吃新米饭的日子,爷爷奶奶为家里丰收,笑弯了眼,我和哥哥弟弟雀跃地,期盼着这一天有鱼,有肉、有豆腐...

    但在我们兄妹仨高兴之余,还来不及过这个节,计划生育部门的人,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我们家。

    深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十五瓦的灯泡在客厅显得幽暗昏冥,空旷的客厅一角,有一堆才收成的稻谷,那是父亲准备好,纳税给国家的粮食。

    我们一家摆好凳子,简单的吃完饭,计划生育部门一行七八个人,不期而来。

    父母亲闻声色变,满目荒芜,我们一家人的心,咯噔地在一点一点下沉,哥哥蹙眉对他们虎视眈眈,我和弟弟感觉被人踩到尾巴一样,知道大事不妙,好像如临大敌,害怕的躲躲闪闪。

    他们的突破口,就像七七卢沟桥事变一样,来由就是要小叔叔的下落,父亲答不出叔叔的消息,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声号召下,一拥而上的搬东西。

    这个罪恶的夜晚,我们家再一次历经晨昏颠倒的大扫荡,一担担谷子,像鱼儿一样穿过峡湾,眨眼之间溜走,你来我往的搬运人头,就像我们当初挑进来那样热闹。

    浑浊的尘世里看不到一丝光,我们再也没有了丰收喜庆的感觉,善良的母亲从来不会像其他邻居一样,骂人撒泼,她一直伤心的抹泪不停,无力面对现实的残酷,母亲无法诉说的伤痛,那时年幼的我,无法感受她的感受。

    父亲的心在滴血,脸色铁青,手上青筋突兀激抖,眼看他们就要把家里的谷子挑光了,父亲忍不住扳住了他们的扁担,“兄弟,不要再担了,公家粮还没交呢!”话没落下余音,很快就有三个比父亲个子高壮的年轻人,围住了父亲。

    父亲和他们惊心动魄地对峙,我窒息的如临深渊,我害怕他们和父亲打起来,我害怕顶梁柱的父亲受伤,我害怕看见父亲不堪的一面,因为他在我的眼里是那样的如山雄伟...

    这个夜晚,我被无边的恐惧和担忧包围着,我不知道那些曾经友好的邻居,参加这工作后,就变了一副脸,我不知道邻家叔叔,他为什么那么帅,而现在又那么坏。

    哥哥气愤地朝他们扔了一把小石子之后,这个多舛的夜里,他没敢回家。

    弟弟不懂事的在朝他们嚷嚷,叫他们不要再装谷子了,但没有人理会他。

    父亲大眼鼓鼓,立世魔群中,面容晦暗苦涩地扭成一团,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后,他做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力不如人,不得不低头的退让。

    我们一家都很哑言心酸,小叔叔一直不和家里联系,父亲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又或者生了多少个女儿,小叔叔也看不到我们家,因为他和婶婶迟迟不归来,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

    家里一片狼藉,地上淋漓着洒落的谷子,这些谷子画出来的弧形,就像一把锋利的镰刀,割锯着父母不舍的心。

    待他们满载而归走后,乡亲们才敢纷纷地围上来,打抱不平,“他们这样搞的太过分了,又不是你们家犯的事...”

    这样的生活,伴随我们家悲惨地过了很多年,其他叔叔都不在家,小叔叔一直不回来,父亲曾经一度想带着我们一家四口逃跑,但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父亲又不忍心扔下他们,他心有余,而现实无奈,只好悻悻作罢。

    这种艰苦悲催的日子,一直熬到后来政策松动,计划部门越来越不太追究这件事情了,他们不再搬我们家的东西,每年只会履行职责的走访,问一下,小叔叔有没有回来。

    多年后,小叔叔事业有成,衣锦还乡,他自己主动去镇上罚好款,给了父亲一大笔钱,带回了婶婶和三个孩子,两女一男。

    慢慢的,这些曾经左邻右舍,计划生育部门的人,又和我们家恢复了,力所能及,互助和睦的邻里关系。

    而那些曾经想要儿子的村民们,又确实要到儿子的他们,现在的老年生活,大多数都是靠女儿在接济,他们满脸洋溢着腴足的光彩,嘴里幸福的甜叼,“还是女儿好,女儿贴心,懂事,孝顺...”

    计划生育为控制人口增长,促进人口优生优育,对经济社会的发展,全面提升小康生活,功不可没,这项国策,为复兴中国人民,起到了重大和深远的意义,也许没有计划生育,就没有我们今天的生活。

    但、历史真实地见证了,计划生育最大限度地发挥战略,一系列痛苦的改革过程,所带给人们的伤害和损失。

    时间可以把从前和现在拉开鸿沟,也可以慢慢缝补历史的伤痕,但它无法改变真实烙下的印记,这见证了一个时代,有力而又残酷的变迁。

    一切好像地球在轮回转,这不堪回首的一幕,转的好快,眨眼之间,又实施到我这个八零后的头上,我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办好独生子女证,没想到,现在又可以生二胎了!

    父母还在慈心善意地,用家法逼宫,我沉重地像石头一样呆滞,这二胎,到底生,还是不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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