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丨暖春·母亲
故事丨暖春·母亲
文图/城北听雪
（01）
这年立春特别巧，刚好是除夕。话说立春一过，便应是气候温暖、鸟语花香。可这座南方小城，立春都已过了元宵十五，冷风冷雨还是刮个不停。
春生就是元宵那天，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从北方到达这座南方小城。他找了个狭小的旅馆落脚，包里几套换洗衣物和那封母亲留给他的信，就是他的所有财产了。
旅馆条件虽然简陋，但收费低呀，日均下来不到10元，这也是他目前所能接受的。
春生28岁那年，因为砍人致人重伤，被判了8年。入狱头两年，父母亲还会一起来看他，第三年后，就只有父亲一个人来探监。问父亲为什么母亲没有来，他也不言语。
为了早点见到母亲，春生努力改造，争取减刑。果然，他在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的时候，被提前二年释放。
春生出狱后直奔家乡，想马上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可是家里没有看到母亲，他到处都找不到她。他感到疑惑，母亲去哪儿了？转身问一路跟着他的父亲，“我妈在哪？”
苍老的父亲低下头，终于低沉的闷了声，“你妈走了。”
春生的头上就像炸了一个响雷，他不信父亲的话，声竭力尽的朝父亲狂吼，“不可能！”。
母亲还不满六十岁，怎么会走呢？话还未说完，春生的眼泪已经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故事丨暖春·母亲
母亲与父亲一辈子都是农民，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正准备凑钱帮她娶媳妇的节骨眼上，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说好的媳妇也吹了。
乡里乡邻的流言蜚语，击倒了母亲，竟卧病在床长期不起，在他入狱第二年底弃他们父子而去。
沉闷不语的父亲把他带到一个长满蒿草的土丘前，墓碑上正是母亲的名字，并递给他一封母亲留给他的信，信中就几句话：春生，改造出来后，你一定要好好做人，对得起列祖列宗，千万别再打架走歪路了！！！
老实巴交的父母亲都不识字，信是叫村里的初中生代写的。
春生悲恸的跪在母亲的坟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全身扑倒在坟头上，双手把坟土都抓出一条条沟，眼泪鼻涕泥土全糊在脸上。
他恨自己，恨自己害死了母亲，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如果可以，他情愿替母亲去死，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孝之子，罪孽深重，真该下地狱！
两父子过了个孤寒的年，元宵的前两天，春生跪在父亲的面前发了不走歪路的毒誓，然后带着母亲的信，坐火车从北方来到了南方。
故事丨暖春·母亲
（02）
春生一晃已在客栈住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他走遍了整个城，也饱尝了世态炎凉，他觉得这座城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冷血。
他去应聘了不下三十家公司工厂，一查他有入狱的记录，不管他如何哀求，连做最基层流水线员工的机会都不给。于是，骨子里渐渐充满了对这座城里人的憎恨。
钱包马上干瘪见底了，他无奈之下，在客栈附近的工地上找了份搬砖的苦力工作来做。这还是临时的，包吃不包住，依然睡在这小旅馆里。
春生每天上班，都要步行经过一个窄窄的水泥桥洞。
那天早上上班，忽然看见桥洞底下下坐着个乞丐老婆婆。乞丐见得多了去，他平常也没有在意过。这次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便全身发抖，两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那老婆婆蓬头垢面，又黑又脏的脸上，皱纹一条比一条深。全身都破破烂烂，无精打采的歪靠在桥洞的墙角下。身边摆着一个瓷碗和一根树枝拐杖，瓷碗里盛着两三个一元、五毛的硬币。
一阵冷风吹来，老婆婆不由得抱紧了身子，往墙壁里又靠了靠，似乎这样身体就会更暖和一些。那瘦弱的脸上，那一双凹下去的眼睛，仿佛凹得更深了。
春生走过老婆婆身边时，她伸出它那粗糙的双手，费力的摇了几下，希望他施舍她一点零钱。
他盯着老婆婆的脸，怔了怔，张嘴差点喊了出来：妈妈，妈妈！
还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这是一张很像妈妈的脸，一张像妈妈那样饱经沧桑的脸，他一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春生一开始以为就是妈妈呢，当确认不是母亲时，才想起母亲已经永远睡了远方家乡的黄土坡上。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妈妈的脸了，忍不住，眼泪眨巴眨巴的就在老婆婆面前掉了下来。
他在老婆婆身上闻到了母亲的气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赶紧从干瘪的口袋里，摸出不多的一张五元纸钞放在瓷碗里，才匆匆去上班。
故事丨暖春·母亲
这天傍晚下班后，春生走到桥底下时，看见老婆婆还是靠洞壁半躺在地上，表情呆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那瓷碗里还是只有那几个硬币和他放的五块钱。现在的人对乞丐已经没有同情心了，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施舍。看她那样子，估计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你饿吗，你要不要吃东西？”春生心里一酸，放慢脚步，走上前去轻轻问道。
“饿、饿、哦。”老婆婆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眼里露出一丝难得见的光芒，麻木的点了两下头。
春生望了望瓷碗里的那几个钱，心想，这老奶奶就是给她钱，估计也不会自己买东西吃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难过：“你等着啊，我去给你买吃的。”
说完就急急忙忙跑到桥洞附近的一家小店，买了一份汤米粉和一瓶水。
米粉一递给过去，老婆婆便埋头饭盒里，手嘴并用，狼吞虎咽起来。
他连忙安慰她，“不要急呀，不要急呀，慢慢吃，不够我再买。”
“哦、哦、哦。”老婆婆不知有没有听懂春生说的话，嘴巴里一边嚼着粉丝，一边胡乱的应着。
老婆婆吃完，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靠在墙壁上竟自顾自的睡着了。
春生把老婆婆随身带的那张破棉被展开，轻轻盖在了她身上。在她身边坐了会儿，就像小时候坐在母亲身边一样。
路过的行人纷纷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他。
从那以后，春生就把早餐戒了，把省下的早餐费，天天给老婆婆买点早餐和午餐。
每天傍晚收工下班，就从工地上要一些剩余的饭菜，路过桥洞时，递给老婆婆作晚饭。
故事丨暖春·母亲
（03）
惊蛰那天晚上，电闪雷鸣，突然下起暴雨来。
漆黑的夜空中，一道道闪电夾叉着一声声炸雷，从高空中像甩马鞭一样猛力抽打下来，伴随着狂风肆虐，路边的树木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连根拔起。
暴雨密密麻麻，长布条似的从天而降，无休无止。街上的积水涨潮般的迅速，很快漫过了街沿。
春生猛然想起，老婆婆还住在桥洞里，暗叫一声，“不好！”。
随即拉了同一层楼的另外一个租客，来不及解释，便冲下楼往桥洞狂奔。
到了桥洞底下，看到老婆婆拄着树枝拐杖，颤巍巍的不知所措的站在桥洞的另一边，雨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行李，十分危险。
“不要怕，我是来接你的。”春生大喊一声。
两人不顾齐腿深的积水，涉水冲到了对面。
春生一边安慰老婆婆，一把背起她便往旅馆走去，同来的租客提着她那破烂的行李，护在后面。
到旅馆后，春生找了房东王阿姨，请她协助帮老婆婆彻底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一套春生的衣服。至于那套破衣服，他包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春生房间里还有张空床，他花了仅剩的一百多元，买了席子、枕头和棉被，老婆婆被他这样安顿了下来。
春生心里已经把老婆婆当母亲了，他打算如果帮她找不到亲人，就由他来负责老人家的颐养天年。
“春生，你安心上班，白天我来照顾她，你放心好了。”
王阿姨对春生的行为深受感动，不但没有加房费，还减了房费，并主动承担起白天照顾老人家的责任。
春生心里那股对当地人憎恨的心结，随着王阿姨伸出温暖的手，也在这个春寒里慢慢得到化解。
故事丨暖春·母亲
（04）
老婆婆再也不用风吹日晒了，也不用到处乞讨了。人的气色是越养越好，神智也逐渐慢慢得到恢复。
她已经把春生当作儿子了，一天见不到他，就会急的不得了，到处找，嘴里不停的叫着：“春生、春生。”
老婆婆每天柱着拐杖，坐在小旅馆门口。若有人同她聊天，便逢人就讲；“我家春生好有良心，好有出息哦。”
一边笑吟吟地唠唠叨叨，一边露出满脸幸福骄傲的神情。也许老太太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否有亲生子女，她的潜意识里或许就只有春生这一个儿子。
这样的好日子对春生来说，竟然也是奢侈的。工地临时工的工作到月底就到期了，工头已经明白告诉他，工地现在是淡期，暂时不再续约。
他又要成为失业者，又只能带着老婆婆到处找工作，到处流浪了。他郁闷的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烦心的事。
“春生，你过来，你过来。”他刚到小旅馆门口，王阿姨就冲他兴奋的招手：“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原来，今天王阿姨帮老婆婆清洗整理那堆破烂行李时，从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小物件，打开一看竟然是老婆婆的身份证。
这下可以帮老婆婆找到家人，也不用带着老婆婆到处流浪受罪了。春生高兴地想到。
这月的月底，春生从工地上结完工资后，便带上老婆婆踏上了送她回家的旅程。
当老婆婆出现在她家人面前时，全村都轰动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三圈。
原来老人家就只有一个儿子，辛辛苦苦供他读到大学毕业，却长期在外面打工。因路途遥远，一年都难得回家一次。
老婆婆老伴前几年去世了，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留在家里。去年年底前一个月，儿子来电话告知，说没钱不回来过年了，要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老婆婆思儿心切，竟独自坐火车去儿子所在的城市找儿子。一上火车还没来得及联系儿子，儿子配的手机就被小偷偷了。后来又下错了车站，误走到隔壁的城市里去了。
老婆婆下车后，到处辗转打听儿子的下落。人海茫茫，人生地不熟，老人家不识字，普通话又不标准，自然是打听不出个结果来，最后竟沦落成乞丐。
故事丨暖春·母亲
老婆婆的儿子一看到母亲，一开始欣喜若狂，接着一把抱住她，号啕痛哭。他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他后悔呀，后悔没有把母亲带在身边，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苦。
为寻找母亲，他把工作也辞了，三个月来断断续续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城市，始终没见到母亲的踪影。
也是上天慈悲，他出去寻找刚回到家三天，春生便把母亲送回到了他面前。
春生就要告别老婆婆，回南方去。
老婆婆死死的抱着春生就是不松手，两人眼泪流个不止，泪水都粘在一起。
春生扯起脆在自己面前的老婆婆的儿子，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母亲在，家就在，要好好珍惜呀。
春生也在心里对过世的母亲说，妈，我没辜负你，我做了一件善事，以后还会继续做善事，儿子不会走歪路了……
春生心里跟母亲说了许多，但他始终没有说，那一年他之所以砍人，是因为那人用最下流的话，最下流的动作污辱她。
在这个世界上，他能忍受别人的骂，别人的嘲笑甚至别人的打，但绝对不能接受他人对双亲尊严的践踏，即使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春生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摸了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钱，心想，这次回去又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事做。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家里总有年夜饭……”
春生手机设定的接听铃声突然响了，王宝强的歌声从手机里飘了出来，春生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春生吗?我是王阿姨的儿子，我所在公司需要一名保安，我已经跟上面沟通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过来上班……”
春寒已过，暖春正俏俏的到来。 (全文完)
故事丨暖春·母亲
注：城北听雪写于2019年3月27日，3月28日晚上。本文所配图片均为本人所摄，未经同意，谢绝转载挪用，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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