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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蓉城的餐馆,无论大酒楼的豪华餐厅,或是街巷的苍蝇小馆,吃饭时必送一份免费的泡菜。有时去面馆,坐定,未上面,先尝一碟小菜,菜酸脆,面必香。若无泡菜,转身,寻别处。凡川菜馆,必有泡菜,虽为小菜,然于蜀人眼中,此才为川菜之魂。
有一两年常随师兄去北京,朋友悉知川人喜好,吃饭时特为我点一盘泡菜。我见有红的甜椒,绿的芹菜,白的萝卜,色彩丰富,甚为喜人,故先尝一块,然软中带涩,甚难下咽,又恐朋友不悦,谎称入厕,吐而后快。回坐时再不动那盘菜吃,朋友生疑:“此菜名贵,一盘四十,特为所备,为何不吃?”我笑而不答,师兄善意,笑称牙痛,不负酸味。
泡菜,在蓉城的乡村饮食中是绝不能少的下饭菜。随便走进一户农家,灶房的案板下,或阴凉处的房间角落里,必有三两个棕色的土坛罐,坛高约半个孩子,肚大,两端小,有檐,檐有槽,槽中盛水,盖上坛盖,便把菜密封在坛中,其余全交给时间去证明。
蓉城乡下人称泡菜为“酸菜”,北方有人称为咸菜,然南北味道迥异。冬末春初,地里的青菜头或萝卜,摘下两三株,去叶,去老皮,刀分四块,洗净,晾干水分,放入黑棕色的土坛里,三五天后取出一块,切丁或片,和着一碗红薯稀饭,三五农人,蹲在村口的路边上,一边聊及春种秋收,一边从“嘎嗞、嘎嗞”声中品出生活的味道。
泡菜,咸中带酸,酸中又脆,恰似生活的本味。
旧时乡下农村,物质贫乏,少有油腥之味,又兼劳动繁重,一碗泡菜,可解乏去馋,所以一年四季的餐桌上泡菜不断。家中泡菜坛子的多寡,故也决定着一个家庭的殷实程度。
儿时家中三个泡菜坛子。母亲按季节泡菜,所以三坛泡菜风味不同,藏着四季之味。四川泡菜的做法,虽各有千秋,但大体相同。
春来多泡青菜萝卜,夏来豇豆辣椒,秋以仔姜为上……因蔬菜和季节不同,所泡时间与口味便略有差异。十年前住山城涪陵,出产一种全身通红的萝卜,用作泡菜,全坛盐水红如血色;萝卜脆而略甜,色如脂粉,所以戏称“胭脂萝卜”,也算雅致得可以的。
泡菜时,准备新鲜蔬菜,洗净,大的切块,小的整条,晾干水。新坛洗净,倒铺于干净的桌面;准备一碗老坛酸盐水,沉去杂物。取井水或山泉水,烧开,自然冷却,再放盐,盐无定量,全凭母亲的手感,不差分毫,制出的泡菜总是咸淡适中。
坛中先放老坛酸盐水,再加自然冷却的井水,搅匀,后逐一放菜,待盐水全部把菜淹没,便可封坛存放。条件好的人家,丢下几枚冰糖或倒少许曲酒,也放香料八角、茴香的,据说菜味更脆,然母亲秉承传统,从未试过。
母亲制泡菜自有一套讲究,从不要男人加入进来。幼时好奇,常问母亲此是为何,母亲神秘不言,笑骂我小孩子多事,不该问的不能随便乱问。
有时见母亲侧身贴着坛子静听,似窥探奥秘一般。问其故,母亲也逗笑于我:“听坛子唱歌呢!”我颇有兴趣,趁母亲不备,常也贴近坛壁,想听一听究竟所唱何曲,然只闻“咕咕”水响,时有时无,却并无歌声。
后来成年,问及此事,母亲笑答——泡菜小气,须得精心管理。男人做事毛糙,坏了盐水,泡菜便生花起白,味道就差得远了。贴耳听坛,是听泡菜发酵的声音——空气从坛中冒出,坛檐便有气泡,故有水响,借此以辨别泡菜的好坏程度。
夏季炎热,父母收工回家,正饥渴时,盛一碗清可照人的稀饭,一碗泡好的酸豇豆,加上父亲烙的锅盖馍馍。咬一块泡菜,嚼一口馍馍,就着稀饭“悉悉呼呼”地快速吞下,完了舔舔嘴唇,长长地舒一口气,仿佛一切美味全在胃里了;有时打几个饱嗝,便全身舒坦,如坠云雾之中一般。
泡菜虽为常物,然出自故乡,母亲又亲自制作,故思乡怀人时常感其味。
兄弟几人,从小吃泡菜喝稀饭长大,对其也情有独钟。十几年前兄弟南下打工,离家时,母亲问所带何物。兄弟知家中贫困,并无稀世之产,唯泡菜可包一袋。然山高路远,至目的地,泡菜已不复酸脆!兄弟一时念及父母之苦,竟望菜而泣——菜无家乡之味,又何来故乡之思?
时过境迁,我已可亲自制作泡菜,用料比母亲的更佳,然究其味,亦不如母亲的酸爽,故自叹只知皮毛,实不得精妙之法!
常听人说事易办成,便大夸其口:此事好办,小菜一碟而已!泡菜,也为小菜,可佐主菜,可下饭,可解乏,可思乡……虽不登大雅之堂,然也可锦上添花。
于是突然便想起某日随朋友去餐馆吃饭,完后对伙计大呼:“翠花,上酸菜!”
众人亦捧腹忍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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