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和理性只是美国人精神状态的一面,另一面就是普遍、极端的幻想精神,这可以追溯到美国建国以前。
以往人们想到美国人的形象时,可能更多会觉得他们是崇尚理性与科学的,强调务实、自律、实干等等。
没错儿,这些特质都是“美国精神”的重要内容,但为什么2016年特朗普能够当选美国总统,以及他当选至今,为什么会有许许多多奇怪的言论和政策。
总的说来这是因为理性与科学只是美国精神的一面,还有另一方面常常被人忽视,就是爱好幻想、盲目轻信、思想封闭,甚至是完全忽视事实的真相。
虽然理性与幻想二者,共同组成了美国人的精神世界。但是特朗普的当选,以及当下美国的种种表现,都是这种幻想精神失控的必然结果,与理性相比,幻想的形式、幻想的力量,更能反映大部分美国人的心灵状态。
也正是这种幻想的精神,让美国一步步变成了“梦幻之地”。
因此,了解美国幻想精神的特质与变迁,了解它产生的原因,以及对美国社会的深刻影响,能够帮助我们从根本上看透今天的美国。
首先,让我们来看一下,美国人的幻想精神表现在哪些方面。
一般我们说幻想,是指人们脑海中所形成的那些不切实际,没有多少理性与事实根据的东西。
我们说一个人爱幻想,可能是说这个人容易相信那些超理性,甚至是超自然的事儿。
在这个意义上的幻想比较典型,比如相信人死之后会上天堂或下地狱,吸血鬼和狼人在夜间出没等等。
还有与现实更密切的幻想,比如相信一夜暴富,相信在风险极小的情况下,能够获得超额回报等。
这是普遍意义上的幻想,而美国人幻想的首要特点,就是幻想内容非常广泛,而且会呈现出一种极端性。
尽管其他国家也有超自然主义、预言和宗教伪科学的追捧者,但世界上却没有任何发达国家的居民,像美国人这样普遍爱幻想。
单看数据本身,确实很难跟美国这种科技进步的发达国家联系起来。
据统计,只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人相信汽车尾气和工厂排放的二氧化碳,是气候变暖的罪魁祸首;多于三分之一的美国人不仅认为气候变暖不是什么大事,还认为这是一个由科学家、政府和媒体一起编织的谎言;三分之一的美国人相信外星人最近来过地球;三分之二的美国人相信“天使和魔鬼在人间活动”……
可见美国人爱幻想是很普遍的事,那么为什么说它极端呢?
一个表现就是他们对幻想本身非常坚定、不容置疑。
如果某个想象中的命题,能够使美国人感到兴奋,而又没有人能够证伪这个命题,那么相信它的真实性就是美国人的个人权利。
长期以来个人权利至上的观念,让美国人对自己的直觉和主观判断非常笃定,哪怕自己的判断是凌驾于客观事实之上的,人们也坚决认为自己的意见和感受,能够代替可靠的事实。
对一个爱幻想的美国人来说,个人自由就是幻想自由,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如果我认为一件事情是真的,那么不论我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这件事都是真的,而且没有人能够对我说“不”。
除了广泛和极端,美国式幻想的另一个特点在于,幻想是与科学的发展携手并进的。
也就是说,科学的发展,不会瓦解美国人对超自然的幻想,反而还会成为幻想的一种助力。
举个例子,1844年,美国科学家莫尔斯发明了电报机,他成功发出的第一封电报内容,竟是来自《圣经·旧约》里的一句话,准确地翻译过来,这句话是:“上帝为他行了何等的大事啊!”
这句话反映了他的内心,他认为电报是一种科学技术,也是上帝的一个神迹。那么电报发明之后,美国民众的反响如何呢?
当时电报是名副其实的高科技,它让原本轻信幻想的人们,更加坚信魔法和奇迹的存在。
在电报发明的几个月之后,就有一个很著名的传闻说,一对十几岁的姐妹,通过敲击莫尔斯电码的方式与家中出没的鬼魂进行了交流。
果然,很多美国人都相信了这是魔法的结果。而且,在个人权利观念的推动下,这种幻想与科学的发展齐头并进,甚至科学的抽象化让人们更加强化了自己的幻想。
美国人为什么会具有这种现象呢?
我觉得,与其说美国人具有幻想精神,不如说,美国从一开始就是一群极具幻想精神的人,以幻想的方式构建起来的。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幻想就没有美国,而这就是我们要说的第二点:
美国是由一帮充满幻想精神的新教徒建立的,而新教所蕴含的个人主义精神就是美国人后来幻想精神的根源想,下面我们展开来说说。
1517年,德国人马丁·路德发表了《九十五条论纲》,在欧洲掀起了一场宗教大改革,新教蓬勃发展起来。
新教与传统的天主教在很多问题上都有不同看法,其中最具革命性的两条原则是:“平信徒皆为祭司”和“因信称义”,什么意思呢?
简单理解就是,新教主张,一个基督徒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在《圣经》里了。每个人都能够自己阅读、解释《圣经》。
也就是不管各路专家怎么说,成千上万的普通人,每个人都有权决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再进一步,成为基督徒靠的不是做善事,而是坚持一套特定的信条,信仰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信仰是你自己的事情,除了上帝之外,谁也不能干涉,教会、神父都可以被取消。
可以说,“平信徒皆为祭司”和“因信称义”这两条原则极大地扩张了人的自由,塑造了一种极端的个人主义精神。
听到这里,你也许会疑惑,为什么欧洲也有很多国家转信了新教,但是他们却没有发展出像美国那么极端的幻想精神呢?
建立美国的那些新教徒,恰恰是新教中比较极端的那一派。
他们觉得自己的英国教友们没有将新教的精神贯彻到底,于是他们就想净化英国的教会,清除那些天主教的成分。
这些激进的新教徒的努力没有成功,反倒被赶出了英国本土,只能先流亡到荷兰。再后来,他们又听说美洲发现了一片新大陆,所以就去那里建设自己的人间天堂去了。
果然,在这片没有历史包袱的新大陆上,他们肆意挥洒自己的幻想、构建新的国家,而这就是我们熟知的美国建国的故事了。
美国一开始就是因为激进的新教徒反抗权威,才建立起来的,可以说,美国是一个叛逆者和极端个人主义者的国度。
在美国后来几百年的发展中,这种个人主义精神,自然而然也会进入生活的其他领域。经济、文化、政治、娱乐,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这种幻想精神所渗透。
美国人的幻想精神发展到今天这种极端的状态,也离不开其他因素的推波助澜。最重要的两个因素就是“守门员”的缺位,和互联网的出现。
这说的“守门员”当然不是足球场上的守门员,这里的守门员,指的是社会的知识精英,他们像守门员一样,阻挡着极端的幻想,守护着科学的精神。
当大众陷入极端的幻想时,他们有责任进行教育和引导,用专业知识来平衡这种幻想的失真。
美国的这些守门员或者说知识精英,一开始表现得还是很不错的。
信息的准确性和可信度主要是由他们来判定,基本上还是能够把最糟糕的谬论挡在社会主流之外。
遗憾的是,这些原本应该发挥守门员角色的人,后来没有很好地履行职责,反而自己对科学的信仰发生了动摇。
这个重大的转折点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之后,这时大学里各种相对主义思想开始流行。
这种相对主义思想被认为并不是存在单一,大家都要接受的绝对真理,而只跟其他主张、观点、意见一样,只是在某个历史阶段内,被权威人士所认可的一种比较有效的看法而已。
除此之外,相对主义表还现为价值多元论,认为不同的人和文化群体的主张,在价值层面上都是平等的,没有优劣之分。
所以价值评判的标准,是多元的,不存在一套可以评判所有价值观念的简单标准。
一旦这些相对主义观念在大学校园里被普遍接受,更进一步就是被一代又一代的大学毕业生带入社会。慢慢地,社会的共识便达成了,抨击魔幻思维和其他非理性行为,反倒成了不合时宜。
专家与精英作为“守门员”的失位让美国人精神中幻想的一面愈演愈烈,最终压倒了理性,成为一个装满“梦幻”的瓶子。
互联网出现之前,有疯狂想法的人们大都是被隔离开来的,荒诞的思想、谎言传播得没那么快,它们可能需要费很大功夫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理性还比较容易占到上风。
如果说守门员的缺位打开了禁锢各种幻想的瓶塞,那么互联网的出现就是让它们的传播走上了信息高速公路,颠覆了所有的一切。
2000年,大多数美国人都开始上网了,而在互联网上,很多时候,事实声明、信念和理论的重要性,取决于数十亿搜索者的个人偏好,因为你打开搜索引擎,排在最前面的往往是点击量最大的。
每次点击链接的行为,本质上都是一次投票,煽动人心的谎言往往在不断的投票中占据优势。
无论你有任何疯狂、极端的想法,在网上,都能够立刻找到和你有一样想法的人,这就好像获得了支持。
这让我想起《暮光之城》电影里的一个片段,主人公吸血鬼不知道怎么让他的人类女友生下孩子时,他的选择居然是去谷歌搜索,然后竟然真的找到了答案。
美国人这种爱好幻想的精神,最初是来源于他们的新教信仰。宗教上的反对权威,鼓励自由理解、自由阐释,激发了他们的幻想精神。
正常思维与魔幻思维、理性与幻想、审慎与疯狂之间的动态平衡的丢失,让美国彻底变成“梦幻之地”。
那么这种幻想精神,究竟是如何影响美国现实政治的?让我们重点关注一下,美国人自己都十分费解、陷入争论的那个问题,也就是我们要说的第三点:
每天都在打破常规的特朗普,究竟为什么能够在2016年成功当选美国总统?
要直到这场选举最后开票之前,绝大多数美国政治学者,通过各种各样先进的科学数据模型分析、测算,都预测希拉里能够大胜特朗普。
甚至还有个名牌大学的华裔政治学者在电视节目上说,如果特朗普当选,他就要直播生吃虫子。结果,选举结果一出来,美国政治学界一片哗然。
政治科学在美国发展了这么多年,投入了那么多经费,为什么会错得这么离谱?
可以反思的地方有很多,但我告诉你,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们的预设,为什么这么说呢?
政治科学与其他社会科学,比如经济学和社会学一样,都把“理性的经济人”作为基本的假设,在这个基础上分析、预测人们的政治偏好与行为模式。
但现实中的大部分美国人,他们真的是理性的吗?
任何一项政治科学调研,如果没有把他们的幻想精神考虑进去,那么就算运用的模型再科学、再发达,结果只能是南辕北辙。
而特朗普的“意外”胜选,和他打破常规的言论与行为,单凭理性是解释不了的。
如果你换个角度,深入美国人精神中的幻想一面,就会发现特朗普的成功,其实恰恰是美国人的幻想精神在最近几十年野蛮生长的结果。
一方面,特朗普是美国共和党内部的幻想大潮,所推出来的代言人。
另一方面,特朗普本人就是美国极端幻想精神的完美化身,他也非常善于操控、利用美国民众的幻想精神。
美国共和党在二三十年以前,原本是一个由相对温和、现实的精英分子所领导的政党,现在因为少数极端派的把控,变成了一个高度基督教色彩和白人身份认同的“幻想型政党”。
特朗普的竞选和胜利,正是“幻想型政党”在“梦幻之地”的一种终极表现。
以参加总统选举的共和党党内初选人为例,2008年,有四分之三的初选人表示他们相信进化论,但在2012年,这一数字下降到了三分之一,而到了2016年就只剩一个人了。
剩下的这个人,叫杰布·布什,而他也小心翼翼地说,进化论只是他个人相信的真理,并不一定非要体现在公立学校的课程中。
不仅如此,共和党还越来越变成一个白人至上的政党。如果我问你,在美国,白人对黑人的偏见更多,还是黑人对白人的偏见更多呢?
你可能会说,当然是白人对黑人的偏见多了。但是哈佛大学商学院的一项研究表明,美国的大部分共和党选民,都固执地认为黑人对白人的偏见更多。
当特朗普不断宣扬要阻止非法移民入境,或者说美国存在一场针对白人的阴谋时,他并不是在提出新的议题,而是在回应大量共和党选民的要求。
早在1992年的总统竞选中,一个叫帕特·布坎南的前政府官员,就获得了25%的共和党的党内初选票,差一点击败老布什。
很多人认为,他其实就是早了20年出现的特朗普。而特朗普比布坎南更成功的原因只是在于,他更像是美国幻想精神的化身,也更会利用民众的幻想。
特朗普在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的妹妹,他以后将把娱乐业带入房地产业,后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正式进入政治圈之前,他经营过赌场、橄榄球队,出过自传,卖过除臭剂、床垫,举办过选美比赛、真人秀节目等等。
这些东西看起来乱七八糟,但如果把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的,就不难看出美国人面对各种幻想和真实时的那种来者不拒的态度,而特朗普就是这种美国式幻想精神的践行者。
特朗普非常清楚普通民众对幻想的渴求,并努力地迎合他们。还记得我们刚才说过的,美国人幻想精神的一种表现就是不愿相信权威媒体上报道的事实吗?
特朗普就敏锐地意识到,这种幻想倾向是有利于自己的竞选的。于是特朗普就亲自上阵,攻击CNN、《纽约时报》是假新闻。
他有时候每天会发布几十条推特,去评论、宣布国家的重大决策和人事任命,把原有的官方新闻发布渠道完全扔在了一边。他向选民呼吁“别看新闻,上网就够了”。
特朗普还特别喜欢谈论一个看法,就是在总统大选中,对手民主党曾以各种非法手段,伪造了300万-500万张假选票。
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示过任何证据,他只是坚定地做出了这个断言,利用了人们可能会相信这件事的那种幻想。
有记者问他这种不出示证据的言论会不会对国家造成危险时,他的回答是:“不,一点也不,因为很多人的感受和我一样。”
只要你没有证据说这件事是假的,那我就可以相信它是真的,这是我的自由。
特朗普说得没错,确实有四分之一的美国人都相信这个非法选票的幻想。
他们和特朗普一样,对体制和专家不满,他们放眼看到的都是阴谋,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坚持认为自己的这种感受很重要。
对各种复杂的国际政治与经济问题,都可以轻松地许诺一个简单的解决办法。他的竞选口号,可以说是幻想精神的极致了,这个口号就是:“让美国再次伟大。”
也就是说,特朗普不是自己一个人,他背后是大批美国民众跟他一起幻想,他们之间相互支持、强化。
当你理解了美国人的幻想精神,看到了这种精神已经发展到何种地步时,特朗普的当选以及美国政治的许多难以理解的事儿,就变得合理了。
可以说,特朗普不过就是美国这个“梦幻之地”发展到今天的绝佳代言人而已。
从前面这些情况你就会知道,现在非常时髦的一些概念,像“假新闻”、“后真相”,其实在美国历史上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五百年前就已经有类似的东西存在了。
而特朗普也不是横空出世的,美国历史上就有类似的人物,许多单靠理性无法解释的事情,如果从幻想的角度来看,就变得豁然开朗了。
所以,美国究竟是如何走向精神错乱的?
第一,美国人并不是只有科学和理性的一面,他们还有非常强烈的幻想精神,广泛相信各种稀奇古怪的超自然或超现实的东西,而且,科学的发展反而会助力这种幻想的倾向。
第二,美国最早就是由激进的新教徒们所建立的,他们在宗教上反对权威,鼓励自由理解和阐释,从而激发了后来美国人的幻想精神。由于知识专家作为守门员的失位,以及互联网的出现等因素的助推,美国人精神中的幻想一面愈演愈烈,最终压倒了理性的一面。
第三,美国人的这种极端的幻想精神,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政治态度与政治行为。与宗教、经济、文化等领域类似,政治也变成了一个不同版本的幻想相互对抗的竞技场。最终获得胜利的政治家,既要回应选民的各种幻想,也要善于操弄这些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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