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父亲

作者: 香归砚 | 来源:发表于2022-02-07 10:42 被阅读0次

    午饭后,母亲告诉我,她的电话上有个好多个未接电话。

    母亲之前吃过这种亏,被骗了钱。所以她一见到这种固话第一时间就认为是电信诈骗电话。

    通常这种情况是不予理会的,我也对母亲说不用管。可母亲将信将疑地又把号码调出来,“好像是老家打来的。”

    好家伙,锲而不舍,足足打了17次。

    我试着回过去,竟是银行打来的。

    原来父亲的账户上还有钱,没有去办理销户,银行工作人员表示年底要把这些账户清掉。

    我有些恼火,这电话去年银行也打过一次。因为父亲当时办理的是存折,在收拾父亲遗物时不小心被母亲一起丢了。

    其实也没多少钱,母亲以为钱都取完了。谁知在母亲把存折扔掉三年后,银行忽然打来电话要求销户。

    销户的过程是繁琐的,要去村里找干部写证明,然后再去派出所办理死亡证明。然后要村支书盖章。

    我和母亲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搬了家,搬到了几百公里外的舅舅家附近。

    来回一趟并不容易,开往老家的车一天只有两班,要起得很早才能坐上早班车,到了县城再倒两个公交方能到镇上,一天时间已过半。

    过程并不顺利。排队取号拿完材料,再去派出所写材料,谁知派出所告知这事归防保管,去了防保所又说写不了,人已经去世几年,这事得找派出所。

    最后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写好了证明,盖好了章。交给银行,那女的眉头蹙起,拍着桌子说格式不对,回去重写。还有没有人证明我们和父亲是何关系,奶奶在我家的户口本上,要把奶奶也接过来。

    这不是为难人吗?奶奶八九十岁的人,这么远,上下楼都费劲,咋接?

    气的我当时就甩手走人。

    耍我们玩呢,不是说不让老百姓跑冤枉路吗?

    这次估计又故态复萌。

    我和母亲到了镇上,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本来不想来的。业务员也说了卡上没有多少钱。其实我们来一趟的费用都不止卡里余额那点钱。

    但是想着银行也需要清理账户,算是了桩心事。

    等待依然是漫长的,从取号开始,到层层确认取消,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大厅里办理业务的人只剩下我和母亲。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有种被放在慢火上炙烤的折磨。既希望业务员能快刀斩乱麻一样快速处理完,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儿。最好能够无限延长。

    因为这是我还能处理的,关于父亲的一件事。也是能证明他在这世上最后存在的痕迹。

    几年的时光里,我们慢慢从伤痛里走出来。这其中的心酸艰苦,大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父亲去世的几年,我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再是躲在他身后需要他庇护我,父亲离去的那一刻,我确实有种参天大树倒下的感觉。

    这几年里我尝尽了社会的无情,人心的险恶,金钱的压力。我渐渐明白,原来那个在我眼中不堪的父亲,是这样坚强。

    那几年我时常梦到他,在人生境遇种种失意时,在遭受亲戚的各种排挤,朋友的落井下石,村邻的各种手段时,我总会梦见父亲。

    他在时不觉得,有一天他不在了,这种种成为一个牢不可破密密织就的网,将我牢牢缠住。

    父亲在时,我们并不亲密。甚至经常在一些事情的观点上争得面红耳赤。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我也不希望有你这样的爸爸。”

    仿佛这样的时刻是家常便饭。

    也许是我经常这样气他,这才导致了他后来的病。

    我是在乘坐夜班公交上接到了那个电话。

    当那几个字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那一刻恍惚地如在梦里。

    直到眼泪决堤,涌入我的嘴里,我才尝到那种苦涩。

    那种味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叫“绝望”。

    我在空无一人的夜班车上,放声大哭。连司机都被我吓了一跳。

    我请了长假,去医院照顾他,从icu到普通病房,我和母亲都不知道那些天是怎样度过,每一天都提心吊胆,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回家以后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一百八十斤的体重,瘦到了一百斤不到。

    好不容易他病情稳定些,我又赶着去上班。上了两个月不到,母亲忽然打电话催我回去。

    我不解,母亲支支吾吾含含糊糊,也不说清楚。

    晚上母亲才偷偷在微信上告诉我,你爸他只怕要不行了。

    我一愣,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

    母亲告诉我,这几天父亲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吃什么吐什么。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吃。

    父亲又瘦了。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八十斤不到。我听信身边朋友的话,买各种昂贵的保健品给他吃,他仍然没有胖起来。

    最后的时刻,他仍然和我在吵。

    我也说不清他这么做是想让我恨他,还是习惯使然。

    他走是有征兆的,在他走的前一天,他忽然醒来,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他们喊我上班了。

    谁?我追问一句。

    工友。他说完就睡了。

    父亲的工友是他以前一起上班的同事们,因为一个官司,需要父亲作证,当时父亲听了姑姑的话,叫他不要参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后来他和工友们断了联系。

    他心里一直是愧疚的。

    后来他再也没有醒来。

    其实我宁愿相信他是当时与世长辞,不过是我篡改了我的记忆。真实情况是,我握着他的手,呼唤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至亲离去的场景,以至于后来一想到这个场景我就浑身犯冷。那种深入骨髓的凉意正通过每一个毛孔钻进我的四肢百骸。

    父亲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我只要看到那张床,我就看到父亲一如既往地躺在那儿。

    也许父亲并没有死,他只是通过另一种形式留在了我们身边。

    搬家那日我想问母亲,父亲见我们走,会不会难过?

    这句话始终没有问出口。

    我不想让母亲认为,我精神出了问题。

    这几年父亲的影像渐渐淡了,他生前不愿照照片,唯一一张照片因为清理相册被删掉。

    唯一能够念想的,就是他那张遗照。母亲怕吓到其他人,让我把它收起来了。

    不曾想,这次办理销户,又让我们回到了故乡。

    我想,也许是父亲在天之灵,想再看我们一眼。

    银行工作人员终于在他们下班前,办理好了一切。

    随着一系列繁琐手续各种签字,确认,银行工作人员终于松了一口气:好了。

    我们拿着取出的340块钱,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随着销户,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从此,他只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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