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老麻子

在北方农村，这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植物，太普通。

山老麻子果实与蓖麻颇相似，球形，表面立着密密麻麻的长刺，体积较蓖麻大几倍。村里习惯称蓖麻为老麻子，在它前面加一“山”字加以区分（山即野的意思），山老麻子由此得名。

山老麻子

山老麻子对生长环境绝不挑剔，沟渠、地畔、村口、路旁，甚至垃圾堆里……仿佛任何地方都能见到它的身影，都是它理想的居所，颇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的意思。

小时候，我们总爱将其喇叭形状的紫的或白的小花揪下玩耍，乐此不疲。花托以下的部分全去掉，含在嘴里，吹气，另一端用两个指头紧捏，不叫漏气，只需一小口气，它便会鼓起来，旋即啪的一声爆开，声如帛裂，再看手中的花，花衣已破成大洞，实在可惜。但我们并不以为可惜。山老麻子多如繁星，不计其数，我们吹喇叭的游戏爱进行多久便能进行多久，仿佛能一直进展到时间的尽头。大家便一直维持着愉快，觉得人生实在有趣。

山老麻子

但果实我们向来不摘，这些刺疙瘩长得狰狞可怖，实在骇人。且大人们早就叮嘱过无数次它的毒性，即使进到眼睛怕也会危及生命。对其，我们从来敬而远之。

于它身边的人而言，包括我们，山老麻子太过无用，这反倒使它不必受侵害，生生灭灭，年复一年。就如古人所讲的樗树，“不夭斤斧，物无所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无用之用的价值实在重要。

后来，渐渐知道，山老麻子绝不是一无是处。它有学名，叫曼陀罗，原来西方的叫法也可以迷人。它的花叶果实都是好药材，作麻醉剂尤为合适。相传华佗所制麻沸散便以它为主要成分，可惜到《水浒传》里竟成了蒙汗药，想想便可怕。在欧洲，它甚至被作为迷幻药，这倒也可爱。据说它还有止咳平喘的功效，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处众人之所恶，且似乎无用，山老麻子对环境不加选择的态度和它所呈现出来的生命状态，完全合于道家之道。同时亦合于儒家之道。《周易•系辞》里有这样的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是对解卦上六爻的解释，意思是说君子准备射取高墙上的鸟，却将弓箭藏在身上，直等时机合适才出手，这样才能有所收获。《论语•泰伯》则讲的更加透彻：（君子）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毫不起眼的山老麻子，君子般“藏器于身”，一副废物无用状，时机到来时，又能充分释放价值，惠及他人。它能天然做到趋利避害，如君子一样“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安然自处，屈身远害。真是有着不同寻常的学问。

此刻冬天，寒意初生，但门外土坡上的山老麻子还在风中默立，生长，冷风吹扯着它的叶子，它却不以为意，仍在那里结着自己的种子，年年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