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烟
春分后的第一个周末,我的父亲旧病复发住院了。
这次入院治疗,他极不情愿,用他的话说"是被我们骗来的。"这个古稀之年的倔老头,虽饱经风霜,但从不颓唐。病痛与风霜,于他更像极了自然而然的风雨。"病魔如弹簧,你若它就强。"这是他的信条。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保持着迎风站立的姿态。父亲一生引以为傲的是他六年的军旅生涯。每每与我谈话,首当其冲的话题必是他那段行伍经历的荣耀与自豪。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是他历久弥新的记忆,更是他教育我们坚强做人的教科书。在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讲述里,我常会听出同一个故事的夸张性与差别性,但每每此刻我都故做愚钝并保有崇拜,以此引发出他老人家对过往更多的自豪与怀旧。
"爸,快快好起来,我想听您讲故事。"我说。
父亲在病床上酣睡着,没有说话。
病房里氧气瓶"咕嘟咕嘟"得响着,打破了病房特有的沉寂。
吊瓶里的液体从高处一滴一滴地坠落,让我产生头重脚轻的眩晕。
"什么时候出院?"父亲转过来,突然发问。
"不行啊,好了才能出院。"查房的医生替我做了回答。
"爸,好了就出院。到时,我带您去散步、去旅游,所以要快快好起来啊。"我大声对听力失聪的父亲说。
父亲狠狠得点头。
入院三天来,在医生的看护下,父亲定时输液服药,他的神色如孩童般训顺。此刻,我突然想到他年轻时的莽撞,想起他对我非打即骂的简单粗暴式教育方法。念头闪过处心升酸涩,我记忆中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就这么老了。他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透亮的双眸已然浑浊,他的声音不再高亢嘹亮,他的脚步不再铿锵有力。面对病痛的折磨,他最终臣服了。
许是同病相怜的原由,同病房的人即使素未谋面,也会相互问询、彼此照应。这是人们心底最美的微光,它穿越了地域、身份与职位的认同,那种最美的善因为相同的不幸际遇而再次被激发,它的温暖在病友间传递着,成为彼此最珍贵的精神慰藉。
三天来,我为这种至纯的人间温暖感动着,每得到他们的细微帮助,我总是欲说还休不知所云。
医生说精神支撑是病人康复的重要环节。于是,我们姐妹三人想着法子逗父亲开心,从饮食到娱乐,从闲谈到陪伴。入院至今,父亲从冷峻抗拒到积极治疗、从沉默寡言到八卦闲谈,他心的坚冰在次第消融。
今天,我无意中和父亲说起了自己的肩周顽疾,父亲甚是上心。妈妈在世时,父亲因为妈妈的病遍览医书。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初中都没读过的倔老头,在妈妈卧病的日子,硬是读完了《本草纲目》、《伤寒论》等传世医著,并且,他还曾用自己的土方治愈了不少乡邻的顽疾。我常想,这是不是也应该定义为"爱的力量"?虽然他们也不少吵闹,但他们相处时的那种朴实状态原本就是幸福的常态啊。
下午,输完液的父亲坚持要给我治肩周。他说这是典型的寒湿伤痛,需要用明火拔罐再加以药材热敷。于是,他便指点姐姐用针给我在肩周处放血,随后在穴位处用火拔罐。火罐拔在前肘处,我甚至听到体里排风的"丝丝"声,15分钟后,姐姐取下火罐,在父亲的授意下,我用他配制的药材做了热敷。治理过后,先前的疼痛顿然消失,我的右胳膊三个月来第一次举过了头顶。
"爸爸,您真厉害。"我对父亲竖起大拇指。
"嘿嘿。"得到女儿的夸赞,我倔强的父亲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这个又犟又倔的"老头",他看似严苛冷漠的外表下藏着对我们无限的关爱。
这个"倔老头"是平凡而卑微的,又是朴实而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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