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饭桌上,坐我对面的是三个主角。
上座是我的大领导。右边的我们市里大腕级的画家。左边是年纪最大但童心未泯的老顽童。我旁边的,是师范大学的教授。
喝酒是大画家提出的。大画家腰围比乡下以前储水用的水缸还粗,自言“没酒,我就吃不下饭”。
本是答谢宴,酒水不在报销内。大领导自掏腰包,买了两坛。和我们介绍道“这是周总理题过字的酒”。
跑腿的,是年轻有为的小张。喝得满脸通红的他,夸大领导长得像“周润发,但比周润发还帅!”。
陪桌的,还有我们三位年轻的女同事。但大领导还算爱惜我们,特许我们喝茶。
端起香槟色的大麦茶,我们组队一起向大画家敬酒。大画家道“广州有句老话,知唔知丑,以茶代酒”。我们小姑娘都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好尬笑,闷声喝茶。
两坛老酒已见底。大画家才开始夹菜。大领导一看,满桌子菜肴被夹得稀稀落落。北京烤鸭只剩几片焦皮和碎肉,烤羊排只见洋葱,老汤酱肘子只剩碟子了,金汤藤椒鱼里黄澄澄的汤面只剩藤椒,鸡汁酸笋也惨败如上。“姗姗,要留意桌上的菜。”大领导面无表情地说。喜怒不形于色,就是领导的本色。
饺子、炒粉陆续上来了。大画家追加6瓶啤酒。“看你肚子就知道你喜欢啤酒”。老顽童说。老顽童也不喝酒,只碰茶杯。偶尔抬起头来,用浑厚的东北腔音搭我们几句话,往往能成为酒桌的亮点。但大部分时间,他在玩,用视觉呈现一些奇怪的想法。例如,将茶水倒进吃烤鸭的一次性手套里,看着五根手指,时而摆在台面,立着、趴着、跪着,时而放进酒杯。选出满意几张,发朋友圈,文字写的是“金手指”。
啤酒也喝光了,大领导和大画家的话还没聊完。我们几个心有怨言不得说、想走没理由、脸上的笑渐渐呆着了,视线已从领导的高谈阔论转移到背后的墙绘、角落的假松树盆景、中式的壁灯……
这就是中国式的酒桌饭局。老教授悄悄对我说"你要想往上走,就得学会喝酒“。
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结局最好的饭局了。曾经在乡镇的饭庄里、都市的宴会上、客家的酿酒里……都迫于领导的淫威、酒桌的规矩,一小杯一小杯地干了!脸红、头痛都得忍着。出到外面透透风,眼泪都流下来。最严重的,大伙都散了,我醉倒。只能打电话,叫男朋友从隔壁城市赶过来陪我回家。
我不愿意喝酒。
真正发自内心爱喝酒的人也有。但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喝酒的人更是多数。
喝酒伤身,喝很多酒是一种自残行为。
当小张端起酒杯敬大画家时,他说“您随意,我喝三杯”。中国素来长幼有序、尊长拜上。“您随意”是指您可贪杯也可爱惜身体,但我要自残。
《薛兆丰经济学讲义》用成本思维分析了中国的酒桌文化。接受敬酒的长辈接受的潜意识是,这个人无端自残三杯,付出了一定的沉没成本,说明他的表达是有分量的,他将来会好好珍惜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否则他今天付出的代价将来是收不回的。就像大画家对大领导说“今天吃了这顿饭,我就欠下你人情了”。
越是愿意自残的人,越是容易取信于他人。所谓“感情深,一口闷”。
只有当我们的社会信任机制建立得越来越健全,人与人之间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建立信任时,通过喝酒来自残建立信任的办法就会用得越来越少。而这时,喝酒才真正变成一种个人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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