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出走（小说）

写故事的那个人在回到书房的时候发现先前放在桌面的那张先前之写了一句话的草纸不见了。书桌那一侧的书籍与稿件摆列得鳞次栉比，合上盖子的钢笔躺在书桌上，并没有与那边的一排书平行而置，看起来只是主人的无心之举。帘子被风掀起来又放下，窗子开得正圆，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孩童在室外的园子里嬉闹。

一个孩子捡到了那张纸。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草纸。也许那张纸是从总被放置在窗边的那一叠饱经日晒的纸里抽出来的那样，纸张不免有些发黄发皱。

像是一只徐徐降落的白鸽。它轻飘而柔美地在空中飞舞，依着风的方向改变着航向，转过楼房的一角向那个孩子们奔跑着的院子飞去。那孩子是在和小伙伴一起玩追逐游戏时候看到那样一张纸从天而降的。

接到纸的孩子看来看那上面的墨迹。

“去你最向往的地方，我们就约定在八月的月圆之夜吧。”

其他的孩子也来了。好奇地看着那张纸的字。

“这是什么？”，一个孩子问。

拿到那张纸的孩子开心地挥舞了那张纸，“一张从天而降的纸，上面的有一句话。”

另外的孩子们为了上来，看着那一句神秘的话。

“这或许是神谕吧。从天而降的东西应该都是上天的指示吧。”，另一个孩子问。

“怎么会呢，神是不存在的吧。”

“可我妈妈告诉过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我们的一切都有神看着呢。”

几个孩子争论了起来。

最开始拿到那张纸的孩子就趁这个当口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叠放进口袋里，等到了家里便拿出来仔细思索着那一句话。

这或许是谁想对我说的话吧。他想。我遇见它或许不是一个偶然。

妈妈走进来了。看到了沉思的孩子。

“你怎么了？”

孩子看到妈妈，一面笑靥，“妈妈，你快看呐，这是我今天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一起玩那时候从天而降的一张纸，纸上还写了一句话呢。”

妈妈看来看那张纸，“确实挺神秘的。这句话里面也许有一个什么故事吧。”

“那我可以写一个故事吗？”

“当然可以，我的宝贝。写得好了可以带给你的幼稚园老师看啊，他们应该会很喜欢有创造力的孩子的。”

孩子笑着点了点头。他写一个骑士。

一个收留了受伤小鹿的骑士。

小鹿是那种带着斑点的，像是梅花鹿那样的。可他并不觉得那鹿是一只梅花鹿，他觉得那只鹿由他创造，就应该特别一点。比如，他喜欢蓝色，天放晴时候的那种蓝色，那条鹿就应该是蓝色的，带着斑点的一只鹿。可是如今再见到那样的天空就很少了。

他想念夏天乡下的原野，那个能够陪着他玩耍的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就是那么一只只的小鹿。

他想起某次那个小女孩哭着找到他，向他控诉家长对亲弟弟的好以及对她的冷眼相待。

他很想保护她，可却什么都做不到。似乎能做到的便是坐在她的身边，两个人说起那些令彼此都开心的事情。

嗯，那只小鹿就像她一样吧。他想。

他就像是那个骑士，手有利剑，拥有足够的力量与勇气去保护那么一个可爱的尤物。

他喜欢看到那小鹿蹦蹦跳跳欢快的样子，他看到小鹿的伤口愈合，虽然仔细去看还会存留有不可磨灭的伤痕，但能如此便是开心与知足的。

他们从每个清晨开始，一同上山觅食，鹿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吃草，他就去劈柴，去打猎，还搭建起一个不小的房子。

他们一起经历着世间的四时，从早到晚，从春到冬，再下一个轮回，所有的美好就那样一直不停地持续着，似乎向前走的路前方有一条永远抵达不了的地平线，但却很平坦，一直望向远处，一直走脚下的路，怎样都没有边界。

他写着写着睡着了。母亲把他抱上床，看孩子沉浸在梦里嗤嗤地笑着。

那张纸在一阵风的吹动下从铅笔的身下滑开了。又是一阵风，纸张从窗口而出，又一次飘在了空中。

这阵风持续了好久，一直从居民区的院子飞向马路的人行道。它飞过又冷又明亮的路灯，身形明明暗暗地相互来回翻转。

一个深夜加班结束的小职员接到了它。

小职员差不多三十岁了。也许他算得上是一个梦想家吧。他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却一直应聘后被安排在简单的文案部门，拿着并不是很高的工资，在那个他觉得梦想最可能实现的一线城市里努力着。

职员看了看这个故事。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他很想把这个故事接续下去。正巧是周五，周末两日的不上班让他决定就这个晚上便将自己所想的故事接续下去。

他想起来长大的若干年以来来来去去的那些人们。小鹿那种事物一向只生活在年少的岁月里。他想起在久到已然忘却了是哪一年告别了年少的初恋，就像是一只跑远了很久的小鹿迷途，在某次不经意的分开后两个人再没能够碰面在一起。

他写了小鹿的离开。写小鹿在某天出门玩耍后再也没回来。它托了一只小兔送信给他，说自己日渐成熟，已经要依着万物规律去寻找森林里那一只撩人风情的公鹿了。她向他以及那些过去的时光致谢却也抱歉，这些话太令人难过无以直截了当地告知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留在骑士身边的是一只猫。

猫儿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生物。骑士爱上了那一只猫，可猫儿总是接纳得多，给予得少。骑士虽对此不免难过，但却也觉得那是一个男子应当承担的事情。骑士能满足猫儿很多事情，猫儿逐渐对他有了依赖便顺承着留下，两个人在一起虽然并不高度契合，但也多少其乐融融，森林里的生活且安定了下来。

可猫儿是注定不会爱上骑士的。或者是说，猫儿不会像骑士爱上猫儿那样爱上骑士。他们之间的不平等最后还是致使一方难过痛苦失望与放弃。猫儿对骑士的小心翼翼也仅仅是怕失去骑士，失去她已经得到的生活罢了。

猫儿走了。这次是骑士主动和猫儿商量了让她离开的。猫儿虽然依赖利用却也通情达理不能算得上伪善。骑士也打算离开森林。不过离开森林要去哪里呢？

只是后来呢。后来职员也不知道怎么写。况且文首还有一句“去你最向往的地方，我们就约定在八月的月圆之夜吧。”这样的话，他想不到什么好的可以结束这个故事的办法。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三点了，职员强忍着困意睡去了。

他想去试着找到第一句话的作者和先前的那个一眼就能从字迹认出来的孩童，他想知道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时候，职员趁着双休去接到那张纸的小区院子门口找到了那个看大门的老爷爷。老爷爷带着玳瑁框架的花镜，听职员把一切说来。

老爷爷看了故事。微微一笑，说，他想把这故事写下去，并会在写完以后找到这张纸最原始的主人。

他写骑士离开森林去环游了世界。游览这世间名山大川，只是胸怀着恬然与满足，不再期许着对他人拥有太多的期望。他把一切事物的重心都放在了经营自己的身上，而非去抓住这世界上的其他人来找寻陪伴。可那种陪伴的意义似乎便在于你在这样的世间终于在日后发现你是一个足够自己抓牢幸福的人。有些事情向来便是依靠自己，但同时还要给予他人一些必要的期望。

后来的骑士又回到了那么一片森林，他已经年长了许多，身子骨也开始逐渐萧颓。他开始想念起很多过去的事情，想念起他的梅花鹿，想他的猫儿，想离开这里之后路过的每一个地方。

他发觉自己的生命是伟大的。他觉得那些年里面的伤痛难过都与收获的欢欣成了正比，只是他也许仍旧是需要一些事情去填满一些空白。

后来有一路车马开进森林迷了路，骑士发现了之后便帮助那一路车马回归到了正确的轨道。那一路车马载着邻邦的公主，骑士的谈吐举止使得公主对其充满了好感。不久后公主派人把骑士接到城邦里做起了建造大臣，让其参与城市的建设工作。

骑士变成了一个每日背着画图工具与图纸的忙人。他的工作充实圆满，他的成果令人们赞叹。

国王最后把贤良的公主许配给了骑士。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这就是人生。骑士说。

先前经过他生命的那一只小鹿，那一只猫儿，他路过的那么多名山大川都其实只是他生命中注定得不到并失去的。真实的一切都会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浮现。

那个看门的老爷爷似乎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了。

骑士暮年临界那时与他相伴了半生的公主回到了那座森林里，找到了他少时在森林里的小屋。

骑士向往的地方，只是每个见得到月圆看得到晨曦倾听到日暮的每个角落。生活在处处，那些人间的事情，大抵都也只是栽一盆花，饲一缸鱼，爱一个人那样简单美好。

骑士最后饱含着对一切的热爱离开了。在八月的月圆之夜。

红尘脚下，三千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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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写完了这个故事。他微笑着写了故事之外的话。

这个故事出走多年，终于又回到我的手里。归人将归，去人将去。

有些事情，花费一生的时间，总会等到的。

少年人，请别太早失望。

老者坐在大院门前的藤椅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确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