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大悲岛是伊莱的主意,丁灿不过碰巧跟了去,所以他对将要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海水浑浊,跟黄河水差不多,丁灿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不过他仔细回忆所走的路,发现这里确实是海岛。大水茫茫,快艇颠簸,最主要的是,与陆地相隔一个半小时后,方才再见到陆地。除了海岛,不会再有什么地方兜着这些了。
虽然大悲岛尚未被旅游热点收录,但经一些垂钓爱好者口口相传,这里成了私家花园。来到岛上,随渔船出海,在风浪中颠簸,体会捕鱼的乐趣,快意至极。只是,这个季节来岛上并不合适,此时为禁渔期,想跟着渔船出海并不可能。但伊莱并非垂钓爱好者,禁渔期对他影响不大。至于丁灿,就更不用说,来之前,他并不知道地球上还有大悲岛,他刚辞去工作,闲得发慌,来大悲岛不过是想淡化一下无聊。但是他的无聊尚未被淡化,快艇却已将他折腾得差点呕吐。艇上共有十几位乘客,除了伊莱和丁灿,其他人都是岛民,快艇的颠簸对他们来说好比摇篮的温柔,因此,他们对坐立不安的丁灿很是不屑。丁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已说不了话,他若是一张嘴,胃中的酸液便会喷薄而出。伊莱倒不晕船,他安静地靠在窗边,看着海水拍打窗玻璃。有几次,他分明感觉到海水已透过玻璃拍在他脸上,他不由自主向后躲避,但在躲避的一刹那,他又清醒过来,分明是幻觉啊。
震颤不已的发动机终于停止,艇上的广播提醒到岸,丁灿从座位上跳起来,他飞快地冲到舱门口,虽然快艇尚在摇晃,但他已能看到舱门外恒定的蓝天。他抢在所有人之前下了快艇。但是,接下来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问伊莱,我们要去哪?
伊莱摇摇头。
码头由红砖垒就,看起来很适合让人发愣。从艇上下来的旅客,除了伊莱与丁灿在码头上迷迷瞪瞪,其他人带着行李很快消失了。
大概半小时后,有位当地人开了辆蓝色小货的来了,他远远冲着伊莱他们招呼,“喂,过来。”
伊莱事先预订了家庭旅馆,这人便是老板,叫金山。他刚拉了一车海货,小货的海腥味很重。丁灿上车时犹豫了下,伊莱看看他,他就笑了笑,表示无所谓。
马路很窄,小货的开得飞快,像是绕着海岛飞了一圈。最后,小货的停在一片农房前,农房依山而建,大都为家庭旅馆。顺着石阶上行,大约十分钟便到金山的院前。院门口有白底红漆招牌,弯弯斜斜写着“光明旅社”,丁灿看着笑起来。金山倒是实诚,“字不好,是我写的。”
丁灿从车上拎下行李,跟着金山进屋,伊莱却在院子里的一张竹椅上坐下,从码头过来的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
进屋后,金山小心翼翼问丁灿,“你们在路上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吧?”
“有啊,差点呕了。”
金山恍然大悟,“你们是第一次上岛吧。”
“是啊。”
金山指指门外的伊莱,“他可能一两天才能复原。”
丁灿笑了笑,“他还好,差点要呕的是我。”
丁灿放好行李向金山问了进镇的路,就独自沿着环岛公路,向传说中的海鲜交易市场进发,二十分钟后,丁灿到了那里。据说,这里的海鲜交易量每天达上千吨。在市场上穿梭的除了腰包鼓鼓的大客户,还有像丁灿这样的买家,挑挑拣拣半天,不过是买些鲜货去旁边的大排档加工,然后大快朵颐。
谨慎的人在吃海鲜时会喝些杨梅酒解毒,但丁灿不管这些,他一边打电话叫伊莱出来,一边飞快地嚼着半生的贝类。等伊莱慢吞吞走过来时,丁灿桌前已堆起一堆贝壳。
丁灿将紫色的贝壳捡出来,向大排档主人要了只塑料袋,装好,挂在椅子上。
伊莱问他干什么用,他说送给小薇。
2.
小薇是丁灿的女友,在一家幼儿园工作,每天上午领着孩子们在大教室唱歌,她经常遇到不愿唱歌而哭泣不止的孩子,这个时候她只能让带班老师将他领走。有时她向丁灿抱怨自己的工作,但丁灿比她抱怨得更厉害。丁灿在除锈酸洗液公司工作,作为业务员,他经常去工厂表演魔术,拿出一段锈迹斑斑的铁块,放进酸洗液中浸泡,只是,除锈效果在一个星期之后才会显现,因此,丁灿只能是个推销员而无法成为魔术师。好在时代对美观的要求越来越高,除锈酸洗液生意也越来越好,丁灿拥有了一些固定客户,他只需提醒送货员定期为客户送货。按理说,这也没啥可抱怨的,但他深深厌倦自己的工作。当然,与丁灿有相同想法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但大部分人都度过了难关,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唯有丁灿过不了这一关,他辞职了。
小薇问他,“你想做什么?”
丁灿想了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做梦。”
对于丁灿种种不靠谱想法,小薇会毫不犹豫贬斥。因此她不由有些担心,要是真跟这种男人生活,日子会不会过不下去。小薇的担心不无道理,丁灿辞职之后,没有找工作,而是跟着伊莱去了大悲岛。
小薇问丁灿,“你们去那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去玩玩。”
“我看不像,伊莱不会是去跳海吧。”
“他这么热爱生活的人,怎么可能去跳海。”
“你懂什么,他是神经病。我看他有点不对头。”
“他看你也一样不对头。”
“我可没像他那样,死乞白赖,追着别人不放。”
“别胡说,他没追着别人不放。”
“我难道冤枉他不成,这些不都是你讲的。”
丁灿只好沉默。
丁灿和伊莱是小学同学,也是初中同学,后来丁灿没考上高中,读了技校,伊莱则考了高中,读了大学,两人的生活轨迹出现分叉,但童年期所结的死党往往很难拆开。大学期间,伊莱经常找丁灿玩,只是丁灿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工作,不停跳槽,伊莱不得不去不同的公司找丁灿。不过,丁灿在除锈酸洗液公司倒是工作了两年,主要原因此时他有了关系稳定的女友小薇,他不想让小微去不同的公司找他。
伊莱不喜欢小薇,他觉得丁灿找这么个世俗的女人真是毁了人生,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说来很没道理,伊莱第一次见到小薇时,觉得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是良家妇女该有的样子。可是,良家妇女该是个什么样子,想来伊莱也是说不清的。伊莱对小薇表示出恶感,小薇自然不甘示弱,觉得他是神经病,只有神经病才会过分在乎自己的感受,以至拒人千里之外。她不止一次向丁灿提及伊莱是神经病。丁灿没有反驳,当然,丁灿不反驳并不表示他同意小薇的意见。
伊莱和小薇的矛盾一直捂着,但有一天突然爆发了,这让丁灿始料不及。那天,伊莱和小薇坐在丁灿家等丁灿出门。两人远远地坐着,如果屋子足够大,他们会选择南极与北极这样遥远的距离,但丁灿家很小,两人只能在五米远的极限距离坐着。丁灿在卫生间方便,由于便秘,结束的时间无法确定,他只好每隔一会便向小薇申明,马上好了。
小薇有些不耐烦,“去晚了没位子,快点。”
“人家方便你催什么?”伊莱很严肃地责问小薇。
“神经病。”
虽然小薇在丁灿面前说过伊莱很多次神经病,但伊莱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神经病。
“你说什么?”
“神经病。”
这时,坐在马桶上的丁灿提着裤子窜出来,“我们快走吧。”
但伊莱没理丁灿,继续责问小薇,“你说什么?”
“神经病。”小薇虽然嘴硬,但在伊莱的逼视下有些气短。
“做人不能这样没礼貌。”伊莱说完起身就走,他的动作太过迅疾,有种飞出去的感觉。因此,丁灿没来得及说挽留的话,伊莱就不见了。
丁灿也不敢责怪小薇,只说,“你看你看。”
“看什么看?”
“本来说好一起吃饭的嘛。”
“还吃什么饭,算了算了,真是晦气。”
之后,伊莱拒绝与小薇见面,只要有小薇出现的场合,他就会拒绝出现。这让丁灿很惆怅,“你不会不参加我的婚礼吧。”
伊莱只是冷笑。伊莱的意思是你们能不能结婚还说不定呢。伊莱的态度让丁灿很不好受。但丁灿也觉得那次的事小薇有点过分。他只能自我安慰,下次要是再在老子面前闹矛盾,老子就噼里啪啦一顿臭骂。哼。
3.
第二天上午,根据约定,金山要带伊莱他们出海,但大雾阻止了这件事。伊莱问金山,“这雾什么时候能散?”
“下午吧。”金山说,“也说不定,可能下午也散不了。”
但伊莱回到房间对丁灿说,“等会我要出海捕鱼啦。”
因为吃了过多的海鲜,丁灿拉了一夜肚子,“泻立停”对他也无能为力,短时间内,他失去了外出活动的能力,只好躺在床上无精打采。
伊莱问他,“要去医院看看么?”
丁灿摇摇头。看起来,他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此时只需卧床休息。
伊莱又问,“晚上还敢吃我捕的海鲜吗?”
“敢啊,怎么不敢。”
丁灿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很坚定,是个倔强年轻人的样子。
伊莱在大雾中离开了“光明旅社”,他走出一百米后,再也没人看到他,他消失在大雾中。到了晚上,丁灿没能等到他回来,不得不与金山去岛上的派出所报案。
民警很镇定,一番分析后将丁灿心中不祥的念头打消,“大雾天,既没有船只通航,也没有渔民出海,他只是暂时不想露面,也许过几天就会出现。”
金山倒是有些不放心,“他要是自己弄条船出海呢?”
“放心,要是这样的话早有渔民来报案了。”
“要是他给了钱呢。”
金山的问话不无道理,但民警有些不耐烦了,“他会出现的,别自己吓唬自己。”
大悲岛在海中像条卧蚕,头向北,尾朝南。不过,这是航空拍摄的效果。如果置身海岛,除了绵绵不断的雾气让人感觉这里不同于陆地,还真没别的感觉。
伊莱失踪后,丁灿不想再待了,他要赶紧回去。
第三天,大雾依然,这让丁灿的心情很不好,他像一头怒狮坐在门口。金山建议他再等等,说不定伊莱会突然出现。但丁灿不以为然。这让金山深感失望,“你们不是朋友么?”
“是啊,我们是朋友,但他把我丢下了。”
“你觉得他独自一人会去哪呢?”
“他肯定躲起来了。”
4.
去年,伊莱母校校庆五十周年,广发英雄帖,连伊莱这样的小人物也收到烫金请帖,可见校庆规模之大。伊莱拿着请帖感觉有些烫手,去还是不去颇费踌躇,不过,他向同学一打听,就知道不去会遭人鄙视,因为有同学甚至从美国赶回来参加校庆。
校庆那天,伊莱刮净胡须,略作修饰,套上灰色西服,倒也像模像样,只是这个模样与他平日形象相去甚远,以至他站在镜前看到自己时,大吃一惊。与他结伴而行的同学调侃道,“只怕有些女生会后悔当初错过你。”其实,这样的调侃对伊莱毫无意义,他冷峻地活着,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赚够一百万。
伊莱到达学校时,中央大草坪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家见面之后握手合影留念,煞有介事。伊莱其实是厌倦这些的。在嘈杂的人群中,他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看似在寻找相识之人,其实是在躲避相识之人。不过,他在陌生人中间待的时间越长,就感到越局促。他并不认识他们,他们笑意盈盈的脸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他又不想离开他们回到同学中间寒暄。此时陌生是他的护体,他在这里才觉得安全。如果非要问原因,他不想被同学问及目前的生活,这倒不是他过得有多糟糕,而是不知道该如何恰如其分描述自己的生活,他总不能一味地说“挺好的”,“还不错”。他还得说些具体的,譬如薪水如何,老板如何,职业前景如何。他选择陌生作掩体也就避免了这些麻烦。
不过,艾珺的出现打乱了伊莱的隐身计划,这对伊莱来说是个意外,只是一眼,他像被触了电一样。这种情形很难用正常物理原理来解释,一定是有未曾发现的奥妙在其中,是某种未知的电磁波,抑或是更为神秘的电子,总之,伊莱感觉到有某种物质在周身飘荡,让他无法自控地要去追随。刚才他那种冷酷到底的想法统统消失了,他急急回到现实世界,跑回同学中间,指着艾珺问,“她是谁?”
有位留校做辅导员的同学说她是艾珺,新来的老师。
“结婚了吗?”
“结了,读博士的时候结的婚,她来这里是跟着丈夫一起来的。”
“挺好的。”
“你看,站在她旁边那位就是她丈夫。”
伊莱顺他所指看去,看到一位眼镜男,正与人热烈交谈,显得很活泼。伊莱就笑了笑,确实挺好的。艾珺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眼睛看着别处。
伊莱完全着了魔,决心要与艾珺结识。他被自己的热情燃烧,眼睛亮得能发出光来。
一个月后,伊莱到学校找那位辅导员同学,要他帮忙找老师做个电脑程序。同学说,“艾珺在做这个课题,找她吧。”
这件事是如此巧合,其实是伊莱打听好了,然后去找的同学。他知道同学肯定会带他找艾珺。不过伊莱未能如愿,艾珺对项目不感兴趣,她说,“我没有时间。”
伊莱很无奈,只好说,“以后碰到问题我可以来请教你吗?”
“真不好意思,我实在抽不出时间。”
伊莱只好笑笑。
尽管艾珺没有答应与伊莱合作,但对伊莱来说,算是与艾珺结识了。艾珺的拒绝其实是他们交往的开始,他决计要缠上她。此后,他经常带着问题去学校找艾珺,虽说是请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伊莱早就看出艾珺不忍心拒绝他,这个温柔的女人做不到这点。果然,艾珺对伊莱的到来不再反感,她甚至会为伊莱准备现磨咖啡。伊莱和她在休息室里喝着咖啡聊聊天,情形颇为温馨。当然,若不是伊莱捅破他们之间的那层纸,事情会怎么发展还真说不定。但伊莱操之过急了,他给艾珺买了条红宝石项链,这让艾珺意识到,伊莱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聊天。其实,这条项链伊莱已经买了好多天,它一直按耐不住要从伊莱的口袋中跳出来,因此,当伊莱鼓起勇气将它带到艾珺面前时,呼吸早已变得不顺畅。但红宝石一出现,艾珺便缩回到初次见到伊莱时的硬壳中,她逃离速度之快让伊莱始料未及。她说,“收起你的礼物吧,把它送给应该送的人。”艾珺声音冷静,态度坚决,使得伊莱不敢看她,他除了双手颤抖,双腿也在抖动,他骂自己太没出息了,可这无济于事。
之后,艾珺拒绝再见伊莱,伊莱来找她,她会借故走开,她是如此坚决,她已化身为泡沫,随潮水褪去,深藏大海。伊莱不由哀叹,若是时光能倒流,自己一定不那么鲁莽,但时光如何能够倒流。
伊莱最后一次找艾珺是请求她原谅。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触碰了艾珺的底线。
艾珺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来大悲岛之前,伊莱每晚守在蝴蝶湾的小河边,夜晚微凉,有人在河边垂钓,在寂静的夜晚感受鱼儿的呼吸。伊莱远远地看着这些熟悉的陌生人,甚至想跟他们说说话,但大多数垂钓者是不愿说话的。伊莱不想自讨没趣,因此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转着圈儿。
蝴蝶湾是个新建的小区,入住户只有一半,偌大的小区非常安静。艾珺搬来后,伊莱也随着她来了。不过伊莱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家窗口的灯光。据说男子在求偶年龄干过这种事的不在少数,因此伊莱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当然,在常人看来,这多少有些不妥。譬如小薇在得知此事后,对伊莱百般唾弃。这也导致丁灿因泄漏了伊莱的秘密而万分不安。不过伊莱在自己的世界沉湎过深,早已忽略了外部对他的看法。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与艾珺有关,也许再过若干年,他对她的思念会有所减弱,但在时间未发生作用之前,他无能为力。有人批评这种爱为一种病态。据说有位粉丝由于疯狂爱恋自己的偶像,求爱不得跑去悬崖跳海,白白辜负了青春。丁灿讲起这则故事时,伊莱不认为与其具有可比性,伊莱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丁灿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甚至有种错觉,艾珺是伊莱凭空臆想出来的。
5.
伊莱曾经有过一个女友,是他大二时认识的一位大四学姐,不过两人交往没多久学姐就毕业工作去了。因为同在一座城市,所以伊莱坚持每天去看她,陪她吃拉面或者麻辣烫。但学姐很快有了新男友,她很诚恳地对伊莱说,“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伊莱觉得自己做得够好了,所以他想知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缘分已尽。”
缘分已尽这种说法其实是个泛泛而谈的东西,无论套在哪件事上都可以。譬如去一家饭店吃饭,吃到苍蝇,那么跟这家饭店只好缘分已尽。
伊莱愣了愣,但他知道不可能从学姐这里得到更为确切的答案了。他叹了口气,只好离开。不过分手后他又来看了她两次,都是因为想念。第二次他见到她与新男友在一起,于是长舒一口气,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因为他终于知道答案了。
伊莱属于这样一种人,需要最后的结果,不管怎么难,都要一个结果。这种人被称作为执拗之人,很不好,但是改不过来。
丁灿见过那位学姐一次,他不相信她只大伊莱两岁,“她起码比你大十岁。”丁灿在得知伊莱分手之后说,“她看起来像个已婚妇女,不适合你。”
“无聊。”伊莱正陷于哀伤中,即使丁灿说学姐是丑八怪,扔了最好,也不能使他心情好起来。
心情的脉动是一种可持续的东西,不可能上一秒在想念一个人下一秒就忘了一个人,除非这人得了健忘症。当然,遗忘总是存在的,至于什么时候遗忘,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有些痴心人,会一辈子忘不了一个人,一生都在郁闷中度过。不过,这种人很少,伊莱并不包括在内。其实这里有个重要的原因,春节快到了,伊莱在父母的带领下回了趟老家,拜会亲戚们时,他像圣诞树那样浑身挂满礼物。另外,伊莱还把乡间的草木都认了个遍,尽管冬日草木枯黄,但一点不影响伊莱的兴致。春节过后,伊莱把学姐彻底忘了,连她的模样也想不起了。
丁灿赞美道,人生苦短,螺丝钉一样钉着一个人真没意思,好聚好散,这样才好。丁灿的赞美让伊莱觉得恍惚,丁灿有时犯糊涂,有时挺聪明,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不过,伊莱并不同意丁灿的看法,他觉得,能够被忘掉的人,都是爱得不够深的人。父母会被忘掉吗?不会。兄弟姐妹会被忘掉吗?不会。唯独爱得不够深的人才会被忘掉。丁灿觉得,要是一个人总这样想,迟早得完蛋。不过,对于完蛋这件事,伊莱觉得没什么,人就是奔着完蛋来的。可是,怎么能这样想呢?丁灿迷惑极了。
6.
岛上的雾在第四天才渐渐消去,第四天上午,趁雾小了许多,丁灿坐着金山的小货的绕岛环行了两圈。其实这条环岛公路略去了岛的北部,那边是悬崖,由栅栏拦着,平日只供人步行,风大雾大时关闭。金山问丁灿要不要去那边看看,丁灿犹豫了下,说,“不用了。”但第二圈转下来,丁灿还是去悬崖上走了走,赭色的悬崖像是被劈开的木柴,错落有致地插在海边,海水拍打崖岸时,发出砰砰的击打声。
丁灿问金山,“这里能下去吗?”
“不能。”
“有地方能下去吗?”
“没人从这里下去,要去海里的话,南边有沙滩,西边有码头。”
“你觉得伊莱会藏在这里吗?”
“不会。”
“那他会藏在哪里呢?”
“不知道。”
金山陪着丁灿走了一段,在回答了丁灿的几个问题后,他疲惫极了。他是个小旅馆的老板,有辆小货的,兼带运送海鲜,他的生活字典里除了赚钱过日子,并没有其它。他回答完丁灿的问题后开始心不在焉,他在想另外一件事,下次接受别人预订时,一定要问清楚来这里做什么。
下午,金山将丁灿送上码头,丁灿挤在人群中登上一艘大轮,据说,这艘大轮已很少航行,由于大雾的缘故,滞留旅客太多,快艇一时无法应付,因此特地让这艘大轮从泊位移出。
大轮航行时,丁灿在甲板上向大悲岛方向张望,很快,大悲岛便看不到了。他想,如果此刻伊莱在岛上,也看不到我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