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檐前滴答，不知是雨还是水。总之，是醒了。

推窗，晨起的太阳已露了脸，又是红彤彤的一天。不妨趁早出门去。

一路人少，空气还未裹上灰尘格外地轻，游于肺腑之间令人清明。不远处，翠山未醒，当然，巷子里停着的挖掘机也未醒。清晨是和平的时刻，允许万事万物梦着他们的梦。

行走在熟悉的路上，从小小巷道出来，穿过马路和小区，看公寓楼的人出来了，看人家阳台上的植物醒来了，看洒水车慢慢过去，看环卫工人怎样把一个城市叫醒……淡淡清喜，都像是捡来的。

巷子里，牵一条狗散步的中年女人，倦意还在脸上，从空荡的巷角转出来;小公园里，打拳的左右云手捧，老太太们都是卸职的旧村妇，扶着树杆摇摇头、踢踢腿儿，大嗓门的练歌声唱的是《牡丹之歌》;三两个女人拎着袋子刚从市场回，黄瓜、番茄、玉米……一袋的翠红滴绿，好像把夏天的菜圃都搬了来;某家店铺前，看报的老人一身白T黑裤，干净清瘦模样像白了须发的少年;小小窗口，有一阵嫩嫩、细细、尖尖的童音，若天籁!拄杖的老人走过，脚步更慢了，歪着头看……

走不了长路。自从医生说脚趾要手术，就不敢多走路。就绕着家附近来来回回。看天，看云。不想浪费每一个清晨。

一路有幽静的呼吸——草木和虫子的。

看到一些小花，我不知道它学名叫什么，就叫它“小蝴蝶花”吧，就在草丛里，那种细细小小的花朵，不起眼，不低头，一晃神，就走过了。

这一次竟蹲下去，静静地看。

这么些小花朵，竟然每一朵都不一样，有的粉红，有的嫣红，有的紫红，每一朵的红，都有细微的差别，哪怕只是一个颜色，从浅走到深，而每一朵小花里，还有各自的花纹，有的如火焰两簇涌起，有的是海浪的边，一朵，或是从深红、粉红到白，一朵，或是从白，到红，到红得发黑…… 虽然是不起眼的花朵，可是这样卯足了劲的开着，我突然有些惊喜和感动，小花才不管有没有人看，它开，是给自己开的呀～

走累了，掏出手机在石凳上坐下来。一阵风起，面前有几片叶子飘下来。我一抬头，正在一棵树下，树荫浓密，树枝低垂，光照出深深浅浅的绿，叶缝里漏着天光，一个人也没有，我静静地坐了许久，喜悦又感激。

是啊，越来越枕于生活里那些具体而微的事物——一抹落日，一捧凉风，几片绿荫，几树蝉鸣，几盆花木……

朋友圈里很多人晒旅行的照片。至于远方，离我越来越远。连这些年儿子同学几家一起的旅行，也没有参与。这两年身体不佳，奔波于医院，加上工作的疲乏与压抑，除了基本的生活，对一切都失去兴味和热望。旅行若干次，各种机缘几乎每次都半途而返，正如某次行程后所记:“一趟旅行的完成，全看一个旅行者抱有的热情和期待。对有些人来说，再动人的风景也无法消解生活日常里的疲乏和厌倦，远不如一张可以随时回转的车票给人更多慰藉。”

前一段，二舅的视频热潮中，各种声音。是的，二舅的遭遇是让人难过，除了感动，但我并不觉得震撼，或是应该赞美什么。当命运的无常和苦难压在一个人的头顶，除了更努力地完成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又能怎样？

要说苦，我的二舅可以说更苦吧。

年幼失明，终身未娶，无儿无女，步入老年独自生活于火灾留下的半边屋。最难的还是近些年身体每况愈下，每次去看他，都觉得心酸。跟视频里的二舅比，他没有聪明的头脑，没有擅长的手艺，年轻时尚能靠一把子力气做点农活赚几个零用，生活上外婆也能帮衬着照顾，如今外婆去世，老来只能靠国家补助金生活。——要说难，是真的难，但他从来不说这些，总是兴兴头头，身体不好宽慰我们困一觉就好，说想吃肉的也会自己买来吃。在我看来，他就凭着一种本能与性格，异常坚强地生活着。

大概，二舅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励志，只是相信生活本来就是这样，那些苦也都会过去，会稀释在生活中。

而我们之所以被感动和共鸣，是因为二舅和二舅们的故事再一次让我们看到了普通人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在命运的“不同”或说不公面前，人如何真挚地去对待属于自己的那份命。

任何真挚的东西，都不是“廉价”的。

那就真挚地去过好每一天吧，吃好每顿饭，与生活和平相处。

日头已高，车流渐多，回来路上，面包房里传来热乎乎的香气，忍不住抬脚进去，那么——真挚的生活就从一只朴素的面包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