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月季

雪梨月季

01

傍晚，我巡视鱼塘的时候，发现北面塘壁上，根植于裂缝中的那株蒲公英，正绽放着一朵小黄花。

花朵清新淡雅，美得似乎晕着浅黄的柔光。只是，靠近根部的几片绿叶边缘枯黄，叶面向下卷曲，略显苍老。它们就像长辈一般，尽心竭力地滋养着新生的叶片和花朵，即使身躯已显凋败。我不禁黯然惋恤，跪俯在鱼塘边掬水去灌溉它。昏黄的斜阳下，蒲公英佝偻着绿枝倔强地面向天空，那朵孤独的小花傲然挺立着。

我抛开自己未完的工作，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找了个适合的角度，拍下它的苍劲、无私和绝傲不逊。自然，我也配文分享到了微信里。很快，有一位旧友评论说：“你真幸福！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把生活过得这么诗意！”

我在脑海里粗略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目前的生活。诗意，也许有一点吧。如果只看微信，我临水而居，或扶花弄草或望云兴叹，确实很是惬意呢。但朋友们不知道，我现在生活凋敝，日日辛苦劳作。我浅笑着回复：我只是苦中作乐而已，只是希望在失意的生活中，拥有愉悦的心。

02

大二之前，我是一个怠惰的人。我喜欢生活中的美景，譬如几缕云气，几朵小花，枝叶掩映的广玉兰，诡秘秀丽的峰峦……但往往这些细微的美与我的心邂逅时，我才会痴痴地欣赏。

大二伊始，我联系上了一位高中时的旧友。那时，他已经在故乡某单位实习，被分配到邻近的山区堵卡。偶尔，他会打电话给我。听得出，刚开始，他满怀期冀，意气勃发。再来电话时，就有点惆怅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所在的地方有点压抑，仰望天空时，只能看到头顶上方的这片天。原来，堵卡的地方，前后都是颠连的山峰，他们负责堵卡的公路，就在两道峰峦之间蜿蜒。棱嶒的山峰，在哨所周围圈画出有限的天地。离他们最近的小村庄，也是在稍远的山脚。在那里几近一个月了，除了大货车稍作停留，几乎没人到那里去。每天晚饭后，哨所里的同事就一哄而起，聚在桌边小赌，不时地说着伧俗的笑话……

他本是一个满腹经纶、颇具才分的人。在校期间兼任班长和学生会主席，深得教授和同学的赏识，跟教授亦师亦友。我一直觉得，他如果考上公务员，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可当时听了他的处境，我心里都充满了憾恨和无奈，只能强撑起笑意劝他坚持下去。

几天后，他打电话给我，笑语里隐着不易察觉的酸涩，却流溢着难以抑制的欢欣。我满心疑惑，笑问他怎么了。他兴奋地说：“我今天用水果做了插花”。

我惊诧道：“啊！怎么做的？”

“把梨切成两瓣，浅浅地刮去一层果肉，添上少许水，再把月季插上，给花朵和叶片洒些水珠。”

“呜～我想着都很美，可惜看不到。”

“哈哈哈……确实很美，下次见面我做了送你。”

原来，附近巍峨的高山旁，有几座栽满梨树的山丘。虽然已到收获的时机，但由于山路不便，销路狭窄，很多梨树还挂满了丰硕的梨。有一天傍晚，一位年长的同事约他去摘梨。他那时百无聊赖，就一同去了。他们踩着梨园中的一条山间小路，一路向上边走边聊，时而伸手摘个梨吃。他说，那梨水润甘甜，大部分都有大碗口那么大，有的已经熟透了掉到了地上。

03

登上山顶时，太阳还在西山头，晚霞粲然。他们坐在山顶的一棵梨树下，看到了辽阔的原野，远方的村子、脚下的山林，还有他们的哨所，以及苍茫的天空。他们看了很久，聊了很多。他说，那是他在那里看过的最美的风景，天地是那么的广阔。

天黑蒙蒙的时候，他们才动身下山。他的身上，带着他上山时见到的最大的一个梨。

第二天清晨，他出门时，发现哨所旁稀疏的野草丛中，有一蓬齐膝的月季。他平日里都会从那里走过，之前都没注意到。他很诧异，这样瑰丽的花竟出现在这样贫瘠的荒野，不知不觉驻足观赏了一会儿，忍不住折了三五枝。

回到宿舍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梨，灵感乍现，用这些月季和那个碗口大的梨，做了盆插花，放在床边陈旧的木桌上。

电话那端的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在这样的地方，你得给自己找点希望，如果找不到，那就自己塑造一个。不然，是很难待下去的。我看着这雪梨和月季，就觉得生活还是美好的，就有了希望”。

当时，我心里交织着感动、惊喜和欣慰，竟难以言语：“嗯，很好，加油！”

此后，我在颠沛流离的路途中，总能给自己一个新颖的惊喜。有时，是自己用鞋盒子和旧衣服缝制的收纳盒；有时，是浮在口杯里的一朵落花……这些微若尘介的美好，总能帮我驱散沮丧，让我的心朝气蓬勃。

04

去年冬末，爱人承租了这个鱼塘。我们接手前，它已历经数载风雨雪日，粗劣的水泥壁剥落得千疮百孔。塘边枯槁的野草，凄清颓靡。

我带着失落，网购了六百粒适合南方冬季的混色花籽，把它们播撒在花盆里、坼列的缝隙中、大小不一的窟窿里，以及曾经荒草蓬生的地方。

那时，虽然下午都会有和煦的阳光，但我还是等了一个多月，才见到星星点点的小苗。春风化雨过后，葱青的小苗陆续从缝隙中、窟窿里探出身来，日渐苍郁，各显风姿。我每天做完渔妇历常的事，就照料这些花草。兴起时，还用手机留住她们的美，又配上抒情的文字发到朋友圈。

有些客户每次来到这里，都要先去看看这些花儿，然后满面欣喜和欢悦……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我很感激那位朋友！当我怅惘的时候，总会想起他，脑海浮现出他用雪梨和月季制作的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