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坐在火堆上首,十几号民工依着,紧紧围成一圈,背后几个临时搭建的窝棚,高踩着木头架子,落在山窝里,像某种原始部落的吊脚楼。清淡的月光落在顶盖的白色塑料薄膜上,反射着冷辉,在墨黑的森林面前,略显卑微和孤独。
刚入夏,山中的夜,还透着蚀骨的寒,男人们相互依偎,努力摄取篝火的温度。阳明村的李歌和杨东河,也在其中。
这次山中修路,温泉镇辖下每个自然村都分派了义工名额。老者是来给做饭的妇人打下手的,老两口将民工们的饮食照顾得周周到到。
每个夜晚,大家就缠着老者讲古,讨论些乡间趣事,以此来度过山中枯燥清寒的夜。
“最近又到了蛇出没的时节了,大家要小心点。”老者若有所思,咬着烟袋悠悠地说。
“大叔,这里是不是有很多蛇?怎么那么原始封闭的,怪使人害怕。”
“也不必害怕,现在不比以前了,没啥吃人的猛兽了。”
李歌最惧蛇虫,又年纪最轻,便不放过话题,追问老者:“都说毒蛇都不会很大,躲在阴暗处,使人防不胜防,大叔,这山中出现过大蛇吗?”
“我倒是没亲眼见过很大的,但当地倒是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说从前,有一个人到山里最深处去采药,累了,就地坐在一截长满青苔的木头上休息,抽了好一阵烟,自认为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将烟锅儿在木头上敲了敲,将滚烫的烟灰儿磕在上面,哪成想,这时湿滑的树干突兀蠕动了一下,将人吓得跳起,发现,这根绿油油的木头,竟然慢悠悠地蠕动了两下,凑近看,确是一条巨大的尖吻腹,看样子,老得都走不动了,人们都说,那条蛇得了天地照顾,有了造化,才不会伤害人。只不知道真假,但故事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人们一阵感叹,尽觉稀奇,议论起来。李歌胆小,看看周遭的夜色,山林索索,就越发觉得冷,各种设想涌上心头,就越发往杨东河身边挤过去。
杨东河身材魁梧,坐如磐石,见李歌的熊样儿,笑着问道:“大叔,那蛇都生了青苔,怕是呆着要挨不少岁月,怎么不会饿死?”
“这谁知道呢?深山老林的事,稀奇着的。”
人们因此而对那老蛇产生了很多遐想,并对自然又生了很多敬畏。左边一年长点的大哥也来了兴致,讲起自己的一次经历:
“记得十几年前,我曾和一队人一起,驻扎在离这十几里地远的林区,伐木造林。队里同行有个伙计,身强体壮,胆儿也大,别人白天干活都累得半死,他却精力旺盛,嫌弃饭菜太素,就常夜里独自进山去寻点野物,以此来改善伙食。野鸡野兔果子狸这些,那时候倒也是真多。有一次夜里,他跟往常一样,到平常蹲守过的山谷中查看,不远处,一棵大树得有四人合围那么粗,枝丫四散,像把伞一般,遮挡住整个山谷,野鸡最喜欢这样的地方。那夜没有月光,但伙计说总觉得风中有一股子腥臭味儿,四周特别安静,连草虫子都不出声了,气氛特别诡异,纵使他胆大,此刻也不免心中忐忑起来,但勇气依然促使他坚持。屏息静听,他说当时听到有“嗖嗖”摩擦的声音,从那树上传来,树在微微摇晃,也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本能就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他慌乱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大树中间就开了一枪,拔腿就跑,一直跑回驻地,我们看到的,是一张血色全无的脸,惨白得像见了鬼一样,一身大汗淋漓,第二天,才发现他起不来了,发高烧,满嘴说着胡话,最后只好通知家属接回去了。据说,那次他折腾了半个月才好,后来,怎样邀请他进山,都是不来的。”
“那他到底有没打着啥子,你们也没人去看看?”李歌裹紧衣服,差不多缩成一团,盯着大哥问道。
大哥吸了口烟,享受得眯着眼说道:“他说当时也没法看清,黑糊糊的影子,我们都只当他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其实,我们那时也如你般年轻,也都怕。他说的那个地方,太过阴森,我们就都不敢去。只是,在很多年以后,有一次,我和几个人不经意路过那里,想起这事儿,好奇心使然,就跑到那树下去看,发现,树上吊着一副巨大的蛇类骨骸,得有量米桶那么粗,四五米长,可想而知,如果加上皮肉,这条蛇得有多大。看样子,应该也是夜间为了那树上的野鸡吸引,碰巧,就被他一枪给收拾了。”
李歌低着头,再也不敢发问,眼睛总不自觉要瞄向窝棚后面的大树,那树上,有几个老鸦的窝,每天傍晚,大小鸟儿,总聒噪得很,生怕天敌不知道似的。
杨东河倒是兴趣盎然,感叹地说:“这蛇,要是放在现在,得值不少银子的。”
“如果真有那么大的棋盘(五步蛇),你敢抓吗?那可是剧毒。”
杨东河不屑一笑,朗声道:“那有什么可怕的,它不就一副牙吗?”
老者说:“现在倒是没听说有那么大的蛇了,不过,你们还是小心点,尖吻蝮性子较烈,咬一口不死也要半条命对付,看到尽量远离才对。”
除了杨东河不认同老者思想,其余众人皆能领会其中的厉害,李歌更是惶惶然起来。
也是话赶话,与老者同一村的老尚突然说:
“据说去年,有人看到前面山涧里,有一对儿尖吻蝮松盘儿,有小碗大了,千万要小心点哈,别乱跑。听老辈人的经验,棋盘蛇有个特殊习性,白天,只要气温过了25℃,一般都喜欢躲在潮湿阴凉的地方,只要你们不去山林中惹它,也就不会主动攻击人。按说,现在正是交尾的时节,可毒了。”
众人点头,火光映照下,汉子们嬉笑着继续讲起各种遇蛇的趣闻,也有人对山中的蛇做出更多追问,也让胆小者,更多了心里压力,到最后,其中一年长者做了个提议:
“大家也不要过分紧张,要是真见到,凭咱们那么多人,还不能收了它们么?东河说得对,现在此物也属值钱山货,如遇到,也正好发笔外财,到时,咱们一起分了可好?”
“好,好,”众人皆附和,团结带来勇气,加上金钱的力量,产生神奇的效果,瞬间化解了些许沉重的气氛,连胆小的李歌都觉得要放松下来,眼中的夜和森林,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怖。
在一阵闲谈后,人们各自回窝棚去。
杨东河与李歌一个铺躺着,隔着薄膜,看露水凝结,遮了星空,掩了树影婆娑,夜沉沉,俩人却同样难入眠,李歌偶发一句问:“哥,你说大蛇真的会从树上下来吗?”
杨东河含糊应了声:“会的。”李歌听了,将头深深藏进被子里,再不敢探出来。
杨东河自顾自响起了鼾声。
几天后的一个晌午,劳作了半日的工人们,在妇人的呼喊下,陆续返回驻地吃午饭。杨东河低垂着头,一如昨日,恹恹地跟在队伍后面,慢吞吞地走,他不再像刚来那样,‘嗷嗷’叫着,去当队伍的领头羊。
而李歌正好相反,就只想往队伍中间挤,兴高采烈。
大家都很疲惫,人都有体力不济的时候,在大家看来,人怎样反应都算正常。
到了驻地,洗去汗渍污泥,开始吃午饭时,李歌才发现杨东河不在,窝棚里也不见人,问一遍,谁也不知他去哪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见人回来,李歌没心情吃饭,拉了几个人一起,沿路呼喊去寻。
走到一处山坳,远远发现路边上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众人大惊失色。只见杨东河浑身湿透,衣衫稀烂,身上死死缠着一条大蛇,只撑开来那恐怖的三角花纹,他的双手,死死掐着蛇头,人蛇胶着着,箍在了一起。在他身后,人高的野草明显滚开来一条路,从山谷中延伸上来,看样子,杨东河是匍匐着爬出来的。大蛇已奄奄一息,李东河身上多处被咬伤,已近半昏迷。
众人将他紧急送往医院,还好及时,只切了他几根手指,神奇地挽回了一条命。待他清醒后,李歌问他,是怎么遇到这条蛇的?他说,就在路边遇见了,急着去追,也就来不及叫大家,没成想,一个人终究势单力薄,吃了老亏。
老者听李歌带回来的话,只摸着胡须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这条蛇那么蠢,大白天的,竟然不懂避人,活该它成不了精。”
而更多的人,感叹着杨东河的执着和勇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从此,山中又多了一个与蛇有关的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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