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戏子

                        江湖·戏子

我叫胡言，是个戏子。

进入这个行当已经有些年头，虽然小有名气，我却并不喜欢自己的身份。

妓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就是男人们眼中的我们，视我们为娱乐的工具，没有感情的木偶，仅此而已。

但我不仅为了旁人的冷眼，才厌恶我这谋生的技能，还有更多的原因，那是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很多年前，我娘是城中有名的戏子，少爷们老爷们把她捧成了名噪一时的角儿。

韩城朱彩灵，水灵灵的大眼睛，加上天赐的身段和唱腔，没有人不喜欢听她的戏。

城中大户刘老爷招了个上门女婿，成亲当日，我娘在他家唱戏，一步一眼，一眼万年。

娘亲见到了我爹，那时他还是刘家的女婿，背着他病殃殃的妻子，挨个敬酒，也敬了我娘。

她喝了他的酒，不再逗他，耍起花枪，戏，又开始了。

他叫胡满江，后来落草为寇，做了黑虎堂的当家，那是盗匪，是山贼，也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江湖门派。

黑虎堂杀了刘老爷，他从戏台上劫走了我娘，做他的压寨夫人。我娘任由他抱着，没有反抗。

成亲时，山上张灯结彩，他大喜，设酒席，与诸位兄弟同庆。

她知道他不擅饮酒，便代他喝了三大碗，掷碗而去，入了洞房，红烛，红装，红盖头，等他。

风尘女子在江湖，自有她的傲气，她的豪情。她的温柔，也只为他。

然而，世事难料，娘亲带着六岁的我下了山，去了青楼，做了妓女，坎坷十年，撒手人寰。

这当中的缘由，母亲讳莫如深，但我终究嫌弃了戏子，疏离了妓子。

但人生并不总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来运转，十九岁，我出道，做了个戏子，似乎人人爱我，又似乎无人爱我。

这江湖，这人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身在其中，反而说不清它的样子。

我也不懂得什么是爱，或许我爱过很多人，或许我不曾爱过。但我始终记得一个人，想念一个人。

他是个将军，来小城避祸的将军。他只听我唱过两次戏，来时和离时。

我说不清自己对他的感觉，但他是特别的，对我来说。我信任他，帮助他，甚至，把自己给了他。

他是个将军，但是不像个军人，也没有所谓的江湖气息，温柔得像个书生，落魄而迷人。

走的时候，他低头吻我，许我红烛、嫁衣和花轿。

戏子有心，将军不知，将军不信。

依旧随戏班子东奔西走，没有着落，偶遇一个小女孩。她父母双亡，我便收她做了徒弟。

蝶舞是个好孩子，是个天生的戏子，天资很好，也很刻苦，看着她，我时常想起我的娘亲。

从她懂事的时候，她便劝我找个人嫁了。她不忍心看我长年独居。

我会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说，我在等一个将军，等一个英雄，等我心上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那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只在我的心里，我的想象里。

有时候我也会靠在窗边，胡思乱想，他真的是将军么？我爱过他么？他爱过我么？

这些问题，我不曾向人提过，哪怕是我最亲近的徒弟。而自己也没有答案，所以是胡思乱想，也只能是胡思乱想。

后来，我去药铺买来了砒霜，打算着在某一个晴好的天气里，离开这江湖，这人间。

我已经老了，幸好还没有太老，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了他，渴望重逢，却不愿让他见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或许，人生如此，已经足够了。

我是个戏子，多少心事，尽付予，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