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半城静籁,唯荀府内灯火通明。
“啊啊啊!!!滚开!滚开!我没有错!我凭什么纠缠我……”一个女人尖利凄惨的叫声划破静夜,她披头散发,华贵衣衫凌乱不堪,此时被好几个丫鬟压在榻上,双眼上蒙着一方白布,随着她挣扎,上面渗出团团血迹。
那些个丫鬟呼天抢地叫着夫人,直到一众小厮领着个男子走进,丫鬟们才怯懦道“老爷”。
“怎么又闹起来了?”来人约摸三十出头,面相儒雅,微微皱眉平添威严。
正是敛光城城主荀子豪。
“回禀老爷,奴婢们先前按照吩咐给夫人喂了,喂了药,夫人本已安睡,但刚刚还是醒了,想是又被魇住了……”一位丫鬟道。
荀子豪不甚焦躁,其他几位失了眼的妇人伤口都已痊愈,只有他家夫人四处寻医问药依旧不见好。白日里又来了一个道人自荐,一番装神弄鬼,荀夫人灌黄符水灌到呕吐,神智愈发不清醒,最后还是三碗蒙汗药才勉强睡下。
那道人早被赶走,荀子豪烦闷道:“那便多灌几碗。”
那丫鬟一颤,低头称是。
荀夫人脸上缠的白布几乎血染一片,府医正准备为她换上新纱布。只是那染血纱布刚被取下,一股浓郁的恶臭味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这味道荀子豪闻了几个月还是想吐,念及京中形式,终究是按捺恶心没有离去。
顾渊嗅觉非比一般敏锐,此时趴在捏了隐身诀的木菩心手背上,忍了又忍才定神。抬头看木菩心,她却无大反应,只是神情凝重地盯着那荀夫人。
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了一对黑漆漆的窟窿,也许在普通人看了只是那眼发溃腐烂,但木菩心却总觉得不寻常,一开天眼,上头果然附着丝丝鬼气。
“那眼睛有鬼。”顾渊说不得话,只用尾巴在木菩心掌心轻划,“罗刹鸟只取眼。”
木菩心心念一动:“你见过?”
顾渊道是。
木菩心对这罗刹鸟只略知一二,自知比不过真正降妖诛魔的战士,便翻上房顶低声问顾渊看法。
她拿开两片瓦,顾渊又看了两眼,那医倌已经换上药准备缠白纱了。
“罗刹鸟虽是魔物,但伤人只取眼,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后患,”这话又有些不对,顾渊补了句,“只是普通伤口,上点创药就能养好。”
木菩心回忆着那眼眶上缠绕着的鬼气,那荀夫人嘴中一直念念有词,这深门大院怕是另有隐情。
“你,能否感知到哪里有鬼?”木菩心问。
“就……眼睛啊。”顾渊道,看到木菩心沉默方觉不对,“你是说荀府当真有鬼?”
木菩心保守道:“只是猜想。”
这回轮到顾渊沉默了。木菩心该是从那窟窿眼看出了什么端倪,只是惭愧,他现如今的身体实在不允许他表现太多。
他说的有鬼,真的就是说眼睛不正常。
木菩心倒不太在意,房里换完了药,蒙汗药也好了,强行给荀夫人灌下后她才睡下,乌泱泱的一屋人又尽数散去,撤退得十分熟练。
床边留着两个丫头守房,木菩心放弃了下去查看的念头,散开神识探了一遍宽阔的荀府也不曾发现什么异样,和顾渊商量两句,定下明天白日再来后便回了客栈。
点明长烛,木菩心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准备歇息了。
顾渊梗着脖子观望了一会,见木菩心还是熟练地铺好床朝他走过来时开口:“仙——菩心,我睡外面就好。”
前几日夜间休息时,木菩心相当心大的把他摆在枕头边与他同塌而眠,顾渊口不能言,三番两次挣扎后竟直接被木菩心使了个法术禁锢在里头,臊得顾渊每晚都只能紧贴着床沿面壁思过。
木菩心确实是习惯性地想把他送上床去,听顾渊这么一说,又后知后觉察出点不对来。尽管顾渊现在只是蛇身,但听声音显然是一个成年男人,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听到还如往常确实不太正确。
木菩心点头,从木柜中抱出一床新被,在扶椅上叠端整,又从床榻上取了个枕头来摆好,这才把顾渊捧到了上面。
顾渊轻声道谢,缩进棉被背朝床榻闭紧了眼。
木菩心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转身熄灭烛火上了床。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木菩心便退房去了荀府,那守门小厮见是一平平无奇的年轻女子揭了帖,一时间都是皱眉,惯例询问了木菩心几句才将信将疑地将她领进主厅侯着。
过了好一会主人家才姗姗来迟,那荀子豪进门见到木菩心如此年轻眉头也是一皱,语气不温不火:“这位姑娘,这妖不好除病不好治,若无成效荀某可不会仁慈,姑娘知否?”
木菩心微笑,摸出张画像:“不知伤荀夫人的魔物是否这般模样?”
那画像是木菩心捧着顾渊,顾渊以尾执笔画出来的,虽不栩栩如生,但也被木菩心夸了好半天,想来该是能看。
荀子豪眼睛一亮,看向木菩心的神色尊敬不少:“仙姑了得。可有把握除此魔物?”
若单是罗刹鸟无碍,只是还有个不知深浅的鬼物,木菩心保守道:“菩心尽力而为。”
荀子豪也叹气:“如此,便先领仙姑去看看拙荆。”
路上荀子豪又将木菩心在掌柜处听到的经过讲了一遍,念及往事也不住唏嘘:“早知那簪子如此能生事,当初便不该纵容。”
木菩心宽慰几句,又问那簪子可有存余?
自出事后,城里有簪子的都给毁光了,荀子豪留了个心眼余了一只,只是多位道士看过也说不出名堂,听木菩心要才差人去取。
说话间便到了内院。
荀夫人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尽管脸色苍白憔悴,但从裸露的面部还是看得出几分美人韵。
木菩心让荀子豪屏退其他人,伸手摁住了荀夫人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阴寒之气蓦地蔓延开来,荀子豪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到荀夫人已经转醒,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奇怪的是,木菩心那一指看着并不使力,却制得荀夫人只是徒劳扑腾,嘴里不住地发出“嗬嗬”声,没等荀子豪叫人,动静便弱了。
他还没来得及惊奇,见木菩心解开那绷带,荀子豪反射性掩住鼻,未闻恶臭倒是先听到一个男声:“从天灵盖缓缓注灵气,沿血脉运转一周再从眼吸出,一定不能急,灵力大了凡人受不住。”
声音有如泠泠山涧泉,虽悦耳还是把荀子豪唬了一跳:“这,这……”
木菩心轻提袖口露出皓白腕间的小黑蛇,面色坦然:“城主莫怕,我师兄,最擅长此道。”
荀子豪面色复杂地看着木菩心,默默后退了一步。
顾渊凝神看着木菩心缓缓运功,自眼眶中不停冒出丝缕黑气。等到那黑气散得一干二净木菩心才收了手,荀子豪凑近一看,那原先化脓腐烂的眼肉竟然生了新肉芽。
“眼伤已无大碍,让医师开些药慢慢养即可恢复。”木菩心道,“只是眼睛却不可能再长出来了。”
荀子豪又惊又喜,连忙招来医师为荀夫人包扎。对木菩心道谢后又问何时能除去那作乱的妖孽。
木菩心看着床榻方道:“城主莫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有几句话需先问一下荀夫人。”
荀子豪吩咐完人往京城报平安信也在木菩心对面坐下,还亲手为她斟了茶:“仙姑若是等不及,其他受伤妇人荀某也可为——”
“我不急。”木菩心微笑拒绝。
荀子豪面露尴尬,思虑片刻道:“妖邪一日不除城中人心惶惶,荀某空为一城之主却不得法,实在惭愧。仙姑若是三日之内能诛了妖魔,荀某当倾城答谢。”
“好说,好说。”木菩心依旧打哈哈。
荀子豪无奈,道是府中有事便离去了,那医师换了药后也和丫鬟们一起被木菩心打发了出去。
木菩心给房间布了个简单的禁制,指尖一道灵光钉入荀夫人眉心,印堂那若隐若现的黑气散去,荀夫人幽幽转醒。
“……你是谁?”荀夫人摸了摸眼睛,轻轻一摁便陷了下去。
好得不疯。木菩心到床边坐下,一伸手顾渊便爬到了烛台上。
“能帮夫人的人。”木菩心道,“有几句话要问问夫人。”
荀夫人嘴角抽了抽:“……你问。”
“夫人害死的人,是谁?”木菩心单刀直入。
那荀夫人手一顿:“我听不懂。”
顾渊见木菩心指节轻扣床柩,慢悠悠道:“夫人可要想好,那妖物由怨气而生,伤人众多独夫人久不见好——各中原因,夫人应该清楚。”
敲击声并不急促,却还是让荀夫人满头吸汗。木菩心继续道:“夫人受难多日才得见好,菩心不才,擒个罗刹鸟交差还是不难,只是怨气不除,日后会不会再生邪祟,实在难说。夫人已经失了眼,下次又是什么呢……”
“够了!”荀夫人胸口起伏,面色苍白语气却狠厉,“那贱人,那贱人,果然死了也不安生!
“我嫁给荀子豪之前,他有过一个通房丫头叫芸香,不安本分怀了荀子豪的种,那会儿荀子豪已与我有了婚约,荀子豪他娘知道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杀母取子,把那贱种养在府外别院。
“我原本没想动那贱种,直到后来我连怀两胎都没保住,请高人来看高人说有人挡了我儿的往生路。”
荀夫人冷笑:“她不让我儿子来见我,我只有好心让她们母子团聚。”
木菩心沉默,敲击的手也停了下来:“你这样做,荀子豪便没说什么?”
荀夫人像听了笑话般:“他?老太婆瞒得好,死得又快。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便宜儿子存在过,怕是连那贱人都记不得了。再说知道又能怎么样,荀子豪一心功名利禄,能得罪我这搭桥木?”说着嘴角的笑又多了些其他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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