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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一天,月朗星稀,夜空澄澈。
一道婴孩的啼叫响彻了整间病房。房间里所有人都面露善意,纷纷恭喜床上那名脸色苍白但满脸幸福的女人。
她捧着你的小脸,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别人都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而只有你知道,她在等一个不可能来的人。
这一天,你出生了。
三岁的时候,你的爸妈隔阂日益严重,最终选择了离婚。
当时的你还小,并不知道他们的决定会对你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你只觉得玩具不够玩,大你11岁的亲姐姐总爱欺负你。
那天晚上,她们把你从姥姥家送到奶奶家,直到看到奶奶的时候,你才后知后觉的懂了。
你心里有些难受,眼睛很酸涩。对着奶奶的问询支支吾吾,眼神却瞥向身后没有关紧的大门。
一股熟悉的香味涌入鼻孔,原来你的脖子上一直围着妈妈的围巾。你突然高兴起来,告诉奶奶要出去把围巾还给妈妈。
你兴高采烈的跑出门,抓着围巾,心早飞回了姥姥家。
你想念你的玩具,想念喂你饭菜,替你擦嘴的姐姐。
然而你追了好远好远,也叫了好久好久。
你叫着妈妈跟姐姐,却没有回应。
那是一个夜晚,天黑的可怕。
你无来由的哭了。
就坐在地上。
像迷了路的孩子。
哭的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当你擦干眼泪,失落的回到奶奶家后,却不知道,在道路尽头的拐角,有两双蒙了雾的眼睛,一直注视你直到平安回家。
五岁的时候,你渐渐发现自己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孤僻,内向,反应迟钝,贪玩。
最重要的是,你不会说话。
你会不分场合的大笑,你会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而每当这时,总会有一只大手将你高高提起,重重砸在床上沙发上。
他教训了你一顿,而你却咯咯直笑。
你疼得要死,怕得要死,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慢慢的,有人说你的脑子不太灵光。有人说你太憨,像傻小子。
你注视着电视,假装听不见身后他们的议论。
你捧起脸颊,怅然若失。
如果你真是傻小子该多好?
八岁那年,你上了一年级。
他领着你去了学校,将你交给一位陌生的阿姨,嘱咐了你几句后,便匆忙走了。
你随着阿姨来到教室,看着几十位同龄人齐刷刷向你看来,你慌了。
你慌的时候会用贬低自己的方式来取悦他人。
所以你摔了一跤,迎着哄然大笑,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中午放学的时候,同学都被家长接走。你站在校门口等了好久好久,落寞的回到了奶奶家。
我知道你想去找她,她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她知道你在乎什么。只有她会心疼你的傻笑,也只有她才是你生命中不可被取代的唯一世界。
但是你应该明白。
那个世界,你回不去了。
十三岁那年,奶奶因心肌梗塞去世。你被他接回家里。
他早在你四岁那年便结了婚,又给你的生命里塞进了一个亲人。
他把你领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你是多么的听话,多么的懂事。
你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他指着她,对你说:
“叫妈妈。”
你慌了,但你没有傻笑。
你只是勇敢的昂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一语不发。
那天晚上,你没有吃饭。
你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奶奶过事时吃的那碗白米饭。
十六岁那年,你已经长成了健壮的小伙子。
这几年你过得非常幸福,因为他终于允许你每个星期六日去她那里了。
对于你来说,能避开经常酒醉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的他,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她,已经天底下最大的幸福了。
每个星期五的下午都是你的黎明。
你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迎着落日余晖,满心欢喜。
十八岁那年,你喜欢上了同桌的她。
这时的你依旧腼腆,害羞,甚至还多了丝自卑。
在班级里,你仍旧扮演着‘搞笑角色’。
老师提问,你明明不懂,却还是举手。满脸通红的对老师做了个鬼脸,旋即淹没在笑意的海洋里。
你徜徉,觉得那才是真实。
你却注意到她没有笑。
是不好笑吗?你如此问她。
她摇摇头,说了句你至今难忘的话:
“我很厌烦你这种打断老师讲课节奏的人,只知道哗众取宠,这点心思就不能用在学习上吗?”
你如遭雷齑,心中那用他人认同感筑造的简陋壁垒瞬间被自卑击穿。
你开始知道,你的行为会对别人造成麻烦。
从那天开始,你向老师申请了调桌,坐在班级后面,终日与垃圾桶为伍。
又几天,你的朋友在全班人的面前对她表白。
祝福的话震耳欲聋。
她脸带红晕,轻声答应了。
你趴在桌上,用圆珠笔画着一个小人。
笔尖不断滑动,小人的嘴巴被你漆成了黑。
又一年,你高中毕业,成绩不上不下,但勉强能上个入流大学。
他一整个暑假都没有问你的成绩。
你注意到他的背有些微驼,双鬓已然雪白。
你又从别人口中得知前几年的拆迁款被他用来投资养殖业,赔的一干二净。
于是你懂了。
那一年,有很多人接到了录取通知书。
那一年,你只身一人,去了北京做搬运工。
转眼间,你二十岁了。
你从北京回家,满脸都是归乡的欣喜。你呼朋唤友,准备聚餐一顿。一通从家里打来的电话改变了你的行程。
你气冲冲的回到家里,与他吵了一架。
多少年的辛酸,多少年的委屈、多少年的孤独、多少年的......憎恨。
这些情感随着争吵涌进你的心房,你看着面前那个给予你一切生命或苦难的老人,一边叫嚷着,一边将钱拍在了桌上。
然后收拾行李,走出家门。
你还是太冲动了。
是,你确实在外面打拼了一年。可你干的是搬运工啊!你只是高中学历,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你提着行李,茫然的来到大街上,最后迷迷糊糊去找她了。
那晚,她跟你姐又与你大吵了一架。
她们责怪你不该离家出走,因为那房子就是她们留给你的,现在一走,岂不是便宜了那个她?
你不明白一切都怎么了,为什么昨日的亲人都对他苦苦相逼。
从小到大,你压抑了太多的情感。
单亲让你敏感,但不会让你睿智。
于是你怒极之下,对她说道:
“你为什么把我生下来?”
这是何其混账的一句话。
你说完,慌乱逃走,离开了那个院子,离开了那个街区。
你走进黑暗的小巷,拖着疲惫的身躯,提着极其沉重的旅行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一如三岁那年歇斯底里。
无人应和,只有夜风呼啸。
你离家出走已有五年的时候,他来找你了。
你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更加羸弱,背佝的不像样子,咳嗽的时候就像一只扭曲的大虾,极其痛苦。
他说他得了癌症。
你有些心痛。
他尴尬的搓搓手,想要找你借一些钱。
你突然感觉心不是那么痛了。
你还是给了他。
因为他并非你描述的那么一无是处。
他也是个内向的人,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也绝对不是什么恶棍。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不太负责的男人罢了。
在你回到宿舍,关上门的时候,眼泪不自觉汹涌而出。
你在外面漂泊五年,越混越好,反观他的狼狈,内心生出一丝快意。
可是。
这才五年啊!
为什么他就倒了?
二十六岁那年,他死了。
你回到家,来到灵堂守夜。凌晨四点起灵的时候,按照习俗你必须要哭出来。
你准备了一晚上,不想让他走的孤单,但很可惜,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你知道自己没有恨他,也知道自己悲怮万分。
可能,自己本就天性凉薄吧。
但是你又错了。
凌晨四点,所有人都来了。
亲戚朋友围成一圈,你排在第一位。
你叹了口气,准备接受他们的指责。
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坐在他的旁边,看了他成千上万眼,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
然而就是上前看到他安谧睡容的第一眼,你努力维系的内心世界全部崩塌。泪水弥漫眼中,哭声撕心裂肺。
只因为那一眼,你明白了。
从今天开始,自己再也没有爸爸了。
二
那天之后,你的堂哥曾把你叫来,仔细叮嘱你看好房子,不要她得逞。
你麻木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
说实话,在外漂泊的那五年改变了你,你胸无大志,所要的不是娶妻生子,也不是买房过日,仅仅就是最简单的天天开心。
于是你点点头,草草答应了。
不过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你的长辈,你的母亲,你的姐姐,所有关爱你的亲朋好友,都异口同声的交代你——看好房子。
你有些厌烦,但知道他们是好意,便应了。
最后,那个她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开始尖酸刻薄,无理取闹。
坦白来说,虽然你跟她认识了二十年,但你们真的不熟。
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的位置。
但你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所以你开始忍让。
二十九岁。
他死的时候给你留下了十几万的欠条,刚开始你觉得没什么,只要把房子卖了就能还上这笔钱。
然而亲属的坚决打破了你的计划。
一提到卖房子,几乎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
你知道,他们是为你好。
但你不想过这种生活。
之前就说了,你是个天性凉薄的人。这十几万对你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要怎么还?如何还?
你放弃了。开始醉心写作,无心工作。
大家都来劝你。劝你别放弃自己的人生。
你很奇怪,因为你的人生规划本来就是这样的,钱只要能生存就行,最重要的还是天天快乐。
有人说,你以后怎么养你后妈?怎么娶妻生子?
你沉默了。
你不是因娶妻生子而沉默,因为这本就没在你的计划内。
你沉默的原因。
是因为最后他还是赢了。
他给了你两个惊喜。一个是让你五年之内黯淡无光的欠条。一个是埋葬一生的泥潭。
为了养活她,你必须要找待遇更丰厚的工作,自然,那样的工作没时间让你码字写作,享受人生。
你在深渊那边驻足片刻,选择了逃避。
你已经二十九岁了。
但你还是个孩子。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奔跑。
你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你并非文中所描写的那样可怜无助,也不是什么被人欺凌的弱者。有人的故事比你凄惨的多,也比你坚强的多。
非要说的话,你只是一名比平常人更加怯懦,更加自卑,更加自私的失败者罢了。
那一年,你选择了逃避,没去工作,离开了家去投奔了朋友。
他给了你一台电脑,一个舒适的环境。你关掉了手机,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每一天每一秒,你所做的不是游戏,就是玩游戏的路上。
由于没有生活来源,你每天都不敢活动,只是坐在小桌前,专心致志敲打着电脑,每餐只吃一包方便面,啃半个馒头。
渐渐,你的身体开始迟缓,就连上个楼梯都气喘吁吁。
十八岁以后被人灌输的价值观告诉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人是需要上进的动物,做不到这一点就是社会的垃圾。
然而你却遵从内心指引,继续这般。
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只想从那片泥潭脱身而出。
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厌倦了做不喜欢的事跟不喜欢的人生活做不了喜欢的事整日抱怨这样那样。
所以啊,你真的不是个好人。
你不敢想她在外界是怎样疯了似的找你,不敢想家里到底乱成了什么样。
那一年后,你被家里人找到,批评责骂冷视轻看嘲讽蜂拥而至。
你从之后悟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至理。
自私是你真正的活着。
真实不虚。
33岁,你找了份不高不低的工作,依旧把重心放在自己喜欢的写作上,虽然后者始终没给你带来经济效益,虽然这成了许多人指摘你的理由,但你能获得心灵上的片刻宁静,便无所谓了。
然而这样还是惹恼了他们。
是的,你在工作,但你却没有全身心投入工作。任谁都能看出你的心不在焉。
有人把你拉到面前,苦口婆心劝解:
“你都三十的人了,得赶紧攒钱娶媳妇才对啊。”
你沉默。
“生活再怎么艰难,总要找个伴才好。”
找个跟自己一样穷的,然后生的下一代还重复自己的童年?
无数次的劝解,你的内心都憋着这样一句话。
难道你们都看不清未来?看不到我们的下一代会迎接怎样惨淡的现实?你想问问这样的父母到底算父母还是算仇家?
是的,出于幼时遭遇,你对父母二字始终敌视。
所以你沉默。
没想到又一轮的苦口婆心随之而至。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吊儿郎当?”
你继续沉默。
“就算不结婚,也总得为以后考虑啊,你想睡大街吗?”
你看着身后的房子,无法应答。
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一个不上进的人就是社会的垃圾,家庭的垃圾。
生而为人,安逸懒惰就是最大原罪。
那生而为垃圾呢?
你怀着这样的疑问,放弃了写作,开始投入到了工作中。
36岁那年,你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关心你的人面露悲伤,只有你满心欢喜。
虽然你的力气小的连一块馒头都掰不开,只能夹起烟。
你掰着手指算着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失落的同时伴随一丝解脱。
这次总不会再有人逼我工作了吧?
“你病得这么重,就不要坐电脑前了。”
你的笑容凝滞。
“不要熬夜,这样对身体不好,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垮的吗?”
你开始浑身颤抖。
当你意识到直到自己死的时候都不会有一刻自由的时候,你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从小到大,自己听了太多关心的话,你顾忌他们的好意,不能反驳,不敢反驳。
你怕他们失望离开,只留自己孤身一人。
想到这里,你苦涩笑了。
是了,直到现在,你还在用苦痛取悦他人。这已经成了你生命本能,如此卑微,微不足道。
那天晚上,你气喘吁吁的爬到天台。
坐在楼檐,思绪信着夜风飘到远方。
你开始想念高中同桌的她,遗憾自己的怯懦,直到现在都没有先一步表白。
你开始怀念童年的玩具,他们会随你想象成为不同的生命,在你的手中绽放五颜六色的光彩。
你又想起29岁那一年颓废的生活,于是顺理成章,你想起了那句话。
人是需要上进的动物,做不到这一点就是社会的垃圾。
在决定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刻,你终于鼓起勇气认识到了自己的本质。
你生来就是垃圾,这不是身份上的贬低,而是思想较于整个社会的差别。
你不想上进,安于现状,只能被责怪推动,成为一块行尸走肉。
而偏偏是行尸走肉,你也做不好。
你笑了笑,无来由想起一件事。
小时候你跟着他去城里卖西瓜,害怕会被同学看到,就拼命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一路心惊肉跳。
现在想来那条路绿树成荫,阳光飒爽,若不是你害怕面对自己的不完美,一定能看到许多美好的景致。
那条路,正如其他的所有路,从来都不应该被逃避。
逃避也是一条路,做到极致,就是离开。
于是你纵身一跃,扑向夜空。
人们常说死前的最后三秒会在脑子里闪现出你的一生。
你闭上眼,无数画面向你扑来。
你快速略过了童年的画面,只在那天晚上停顿了一下。
高中也是一闪而过。
你看到了自己与他的争吵,看到了自己坐在小巷的抽泣,你注意到泪水浸湿了整个袖子。
画面流转,两秒已过。
最后一秒,你将画面定格在了29岁那一年。
你坐在电脑桌,双目泛着血丝,一手挑着面条,一手敲打着键盘。
你是如此专注,如此愉悦。
你终于看到了自己真实活着的模样。
当你被他们从电脑桌拉走后,精心构筑的乌托邦殆尽,他们抹除了你的想法,强行灌注其上进的思维。
从那天开始,你的内心每日都乌云覆顶,你坐在王城深处的王座上,呢喃着特洛伊沦陷的歌谣。
还好的是,这些都结束了。
最后一秒结束。
你开始大笑。
然后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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