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东山——在中国历史的时间维度上,有三个名声显赫的典故。第一个便是这首《东山》所涉及到的“我徂东山”,第二个是孔子所讲的“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而小天下”,第三个则是与晋朝宰相谢安有关的“东山再起”。“东山再起”的东山,位于江苏南京附近,与著名的“淝水之战”颇有关联,公元383年8月,前秦符坚率百万大军南下伐晋。此时的皇帝记起了谢安,决定重新启用他,就派员到东山,封他为征讨大都督。谢安没有推托,他回到朝廷调兵遣将,上下整顿,赏罚分明,官兵一心,在著名的淝水之战中,谢安一战全胜,由此名震天下,人们也记住他“东山再起”的故事。“登东山而小鲁”的东山,显然是孔子家东面的山,圣人为山东人,因此,孔子所说的东山应该也在山东境内。《东山》中所说的“我徂东山”,意思是“我从征去东山”。这里的东山也就是山东曲阜以东的蒙山,在古奄国境内,与圣人讲的东山,应该没多少分别。
周武王灭商后, 回师镐京。于东土封纣子武庚禄父,使其守商祀,并设“三监”监察之。不久,武王死,成王即位,武庚勾结“三监”中的管叔、蔡叔发动叛乱。于是周公东征,奉成王临卫征殷。奄为原商纣的属国,在此次武庚叛乱中做了武庚的同盟军,故被成王灭国。 “我徂东山”的主人公是一位转战南北,并最终参与了“践奄”的周王朝战士。
南怀瑾先生讲文言文时,特别提到他的时空穿透力。但凡语言,都会受到时空范畴的影响。同样讲英语,有美式和英式之分。即使是精通英语的人,读一百年前的英文作品原著,也会感到困难,并且这种困难并非来自语言本身,而是生活时空背景的不同造成的。在众多的语言之中,唯独汉语,特别是古代汉语,没有这样的问题。以至于 但凡有点古汉语功底的人,读一两千年的古人文章,依然鲜活自然,如在眼前一般亲切。
《东山》这首诗,实在是为南怀瑾先生的观点,做了最好的例证。
“我徂东山”、“我来自东”、“我东曰归”、“我心西悲”摆在一起,不消说是不懂汉语的外国人,就是中国人自己不仔细考证,也会犯迷糊,主人公到底是在东边,还是西边?
“我徂东山”意思是我从征去东山。“我来自东”意思是我从东方返回(战争结束)。“我东曰归”意思是说我在东方说要回归。“我心西悲”意思是说想到西方的家我的内心五味杂陈,一阵感慨。很显然,东方是诗人身所在,西方是诗人心所在。
西方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土鳖虫在屋里乱跑,长腿蜘蛛在门上结网。田舍旁的空地野鹿出没,鬼火在夜间流动。“鹳鸣于垤,妇叹于室”,鹳鸟在小土堆上鸣叫,妻子在屋里哀叹!
即便如此,在诗人看来依然是“不可畏也,伊可怀也”。这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倒使人更加思念。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西方极乐世界”,于常年征战在外的人而言,西方的家就是自己心中牵恋的极乐世界。
自我从征去东山,时间久长不得还。尔今有幸自东返,细雨濛濛雾弥漫。我在东方言将归,心向西方生伤悲。缝好远行新衣裳,由此赶路不衔枚。野蚕蠕动无家室,长生野外桑林中。我蜷如蚕独自睡,栖身随行兵车下。
自我从征去东山,时间久长不得还。尔今有幸自东返,细雨濛濛雾弥漫。瓜蒌结实生长蔓,亦秀正果到房檐。土憋满屋多散漫,喜蛛结网在门槛。田舍空地跑野鹿,鬼火幽魅夜流转。纵然如此亦无惧,反倒因此更思念!
自我从征去东山,时间久长不得还。尔今有幸自东返,细雨濛濛雾弥漫。鹳鸟鸣叫土堆上,妻子哀叹在屋旁。清除院内障碍物,我家征人将身旁。长长藤蔓结苦瓜,长久放在柴堆上。出征我们不相见,而今一晃已三年。
自我从征去东山,时间久长不得还。尔今有幸自东返,细雨濛濛雾弥漫。黄莺自在翻飞忙,光彩毛羽闪闪亮。当初女子出嫁时,黄白良马娶新娘。母亲送行系佩巾,仪式繁多人人忙。新婚之时多美好,如今会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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