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元五角钱”的闹剧

01

九七年夏天，村里大队部的经销店转让，母亲急忙盘了下来，又干起了老本行——开茶馆、做包子，加上卖烟酒副食，外带卖柴油。

大队部原先是个礼堂，每年过年都有戏帮来唱戏，放电影，武术表演，是村人及邻村人的娱乐基地，那些年热闹非凡。过了四五年，换了村干部，就把偌大的礼堂″身子”拆了只留下前面一个头，一栋十二来米长，七米来宽的楼房，那是我记忆里最早见到的楼房。后来村里看它“孤单”，在它右边做了一个三间的平房租给人开经销店，后面做了一排教室把小学迁了来，两边砌上了两道院墙，孩子们的欢腾立马让沉寂了几年的楼房又焕发了几许生机，周围依墙而立有孩子高的杂草也被孩子们拔了去，屋内被好生的清扫了一遍，似是给满面污垢的它洗了把脸。

02

不知什么时候村里又在楼房的右边垒起了一个跟经销店一般大的屋，依然是租给人开茶馆，这次的主人是我一个称呼为婶的，也是纯女户，比我们家还多一个，也是把大女儿留在了家中，两母女经营生意。她们个性相似，性情十分泼辣，身体壮实。

大队部前面隔十来米有条小河，河上有一座长七、八米长的石拱桥，来打牌的人大多要从桥上过，在向左走，向右走的问题上大伤脑筋，都是乡里乡亲的往哪边走都得罪人。后来他们把顾虑说与母亲听，母亲说不为难，想去哪去哪，出来玩就图个高兴，你们来我欢迎，不来不怪。他们也就少了在桥上迟疑着前行低头避脸的走路了。

隔壁两母女常常是早上吃过饭后就去庄子上邀人，每每桥上出现了谁也是热情地招呼，甚至站在桥上等。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一切母亲看在眼里，总归是不舒服的，但也不曾在外人面前表露，毕竟我们家开茶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生意也不至于惨淡，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

03

茶馆门前一片空旷，除了从河边爬上来的小草和杂七杂八的野草外，连棵树都没有，日头射过来毫无遮蔽之处。院墙的操扬上有棵大树紧挨着后门，要比前门清凉得多，所以吃饭都在靠后门的桌子上。

这天早上，母亲请了志叔用拖拉机拉了几桶柴油回来，吃饭时请了海爹(当时二十几岁，辈份高)作陪。这时隔壁茶馆大女儿的儿子俊俊(当时四岁多一点)拿了五块钱过来买零食，母亲连忙上前给他拿了五毛钱东西，找了四个一元一个五毛，都是纸币，特意给他包好让志叔他们看过，再三叮嘱他慢点别弄掉了，就是怕出什么乱子，她深知她们母女的厉害。俊俊走后母亲又上桌吃饭了。

04

真是怕什么有什么，不过五分钟，俊俊妈气势汹汹地冲进来骂开了。

“你个老婊子找我儿子好多钱?”她瞪着眼晴，左手微屈着放在后背，背略微前倾，右手食指指向了母亲的脸。

“我找四块五啊，还特意给他包好让他不要掉了，这有志叔和海爹作证。”母亲一脸无辜地站起身极力辨解道，又满怀希望地用眼瞅向志叔和海爹，他们迎着母亲的目光也连忙点头说是，建议她好好再找找，也不远，不到二十米。

她依然不依不饶，仍然指着母亲破口大骂:“你个老婊子，你要钱买棺材，你今天不找钱老子就打死你。”一副拿不到钱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找了钱为什么要再找哇，有人给我作证你都不行，一口一个老婊子，你这个丫头嘴巴也太干净了，你看我到哪里当婊子了？”母亲有些被激怒了，拿开了她指向自己的手。

她继续咆哮道:“买东西不找钱，你要钱去死啊，小伢的钱也骗，找钱!找钱!找钱!”她摊开右手又伸向了母亲，口里唾沬乱飞。

“我一生行得端坐得正，就凭你一个人把我说不坏，你今天要钱我是沒得的，你说哪么搞吧。”母亲眼鼓鼓着，紧蹙着眉，双手插在了腰间，一副不低头的样子。

此时门外已站了几个看客，只见一个肥硕的身影冲进来直扑向母亲，抓了母亲头发猛地往地上按，她女儿也凑了过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海爹和志叔拼死劝架，才免母亲惨遭凌辱，但还是吃了几拳。母亲身体瘦小，哪抵得过她们的死锤猛打。

被拉开的她们依然老婊子老婊子骂个不停，母亲使出了杀手锏骂道:“我沒当婊子被你们骂婊子，那当了婊子的我该怎么骂呢，当婊子都是要跪碗底的吧？”这句话直戳了那老妇的心窝，她跺着脚又冲过来，她女儿也不甘落后，母亲的身子被夹在她们母女中间，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母亲头上、身上，头发也被抓掉了好多，旁人也难以拉开，母亲有些招架不住。正在这时父亲回来了，她们似有所畏惧，挥向母亲的手慢了下来，头望向了父亲。

弄清缘由的父亲没想到一巴掌抡向了母亲，还跑到柜台里面拿了钱给那母女，她女儿扬着手里的钱带着胜利的微笑走了。

05

一场闹剧就这样平息了，可母亲委屈之极的哭开了，埋怨父亲不但不帮忙还打她，在别人面前做老好人，骂父亲无用。父亲说几块钱的事你搞那么大，她们不让步你就让啦。我后来听说此事也很恼怒父亲，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打人，我感觉父亲的老好人形象太懦弱，换了是我也不想再给那四元五角钱，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母亲怎么也想不通，便罢工回了自家的大三间后面的厢房里睡了两天，整日泪水涟涟。四元五毛钱不多，却让她遭受了奇耻大辱，丢尽了脸面，她侧过身去哭，翻过身来也哭，坐起来还是哭，歇一会又哭。她想要是别人欺负还好想点，可偏偏她们也是跟我们一样没有男孩的家庭，她们是欺负她没人帮忙啊。翻来覆去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并恍然大悟。可能是因为生意她们怀恨在心，四元五毛钱不过是根引线。

她又想，我这也不是专门开茶馆，还卖烟酒零食，包子，柴油，自然来的人会多一点，她明白她们是不服气了，找岔了。她还想起了父亲的那一巴掌，嘴也不自觉的嘟起来了，牙也咬紧了，该死的老东西帮着别人，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断。

06

两天后海爹特意去看望了母亲，他看到头发蓬乱、眼睛浮肿、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母亲满是心疼，说尽安慰之词，并保证一定给她讨回公道。

有人替她不平，母亲的内心像充满气的气球被人扎了无数个针眼，不再憋闷得难受，便又回到了茶馆。

不到一个星期，海叔在隔壁的茶馆里上演了一场闹剧。他在她们家买了一包烟后硬说是假烟，性情急燥的母女听不得冤枉话，顷刻间像被点着了的鞭炮噼里啪啦地与他吵嚷起来，直接进了高潮，骂声彻耳。打牌的都被吵散了，海爹在屋里能掀的掀，能摔的摔，能砸的砸，场面混乱不堪，屋里顿时一片狼籍。母亲知道他是在向母亲兑现他的承诺了，听得吵闹声嘴角不知不觉中上扬了。母亲当时很感激海爹，同时也更恨父亲。

07

光阴任苒，岁月如梭，往事随风而逝，但那段记忆不散。

这几年总听见母亲提起她们母女，跟那女儿在哪玩过了，跟那母亲交什么心了，像不曾发生过不愉快似的，让我不得不慨叹时间的神奇，它会让人们淡了记忆忽视疼痛，也庆幸母亲放下了。

生活中摩擦难免，必有苦痛伴随，选择背负还是放下，结果是迥然不同的。其实有些东西你背着它，它就压着你，你放下了，也没有什么。四元五毛钱闹一场，是误会还是故意，都觉得有点不值。

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3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