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前面三大间连着后面三小间,中间有两扇四米长的院墙,院内有一口井,一棵高大的桃树。好多年都是我们队里最高最大的屋,因为父亲花大力气用推车推了好多车,从别处挖来的土,特意垫高了地基,当时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01
再见老屋是在十四年之后,大姐做楼房,看到不远处默立的它,多有感慨,但也心生欣慰,因为,它还在。
乍一看,它就在大姐新房子的左手边,中间隔着一个空地基和一栋楼房。主人也已出外多年。紧闭着的门,似欲言又止的唇,油漆早已脱落泛白。墙上的涂料已朽枯,此起彼落,地上盖了厚厚的一层。房檐上蜘蛛网结了一个又一个,蒙着厚厚的灰尘,风一吹,不堪重负,几欲摆落。周围藤蔓纠缠,杂草丛生,放眼望去,已凸显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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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静静地凝视着远方,似在期盼着主人的归来,而我们的到来,已不再欢迎,恰似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用沉默抵触着我们当年对它的弃之如敝履。而我们,再也没有打开门的钥匙,进去抚摸它那宽广的胸膛,拂拭它身上积聚的尘垢,倚靠它诉说衷肠。告诉它我曾多么的怀念,在无数个梦里,徜佯在它怀抱,泪湿衣襟。想起那些年,躺在它温暖的臂弯,肆意拨弄着自己的小心思的日子,止不住潸然泪下。
02
对房子的珍视缘于父亲卖了老屋之后,二老像浮萍一样四处漂泊,辗转于别人简陋的屋檐,忍受着他乡人轻蔑的眼神,和没有底气站直佝偻的身影。说话声音大点,怕吵着老板,闹别扭了,都要压低声音吵架;生病了躺在床上,不敢声张,怕老板知道担心人死在他家晦气;老板偶尔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都会抑郁半天,怕下一秒他不高兴就让搬家,才知道,自己的屋檐,曾经那么珍贵。等等诸多说不尽的辛酸,道不尽的苦涩。
没有了老屋,也就没有了根,他人屋檐充其量就是个避难所,可以遮风挡雨,但给不了心底里的踏实、温暖,和游子对它永远的牵绊。
03
在外漂泊的十年里,父母为老屋争吵了无数次。
父亲的一时冲动卖房成了母亲心中的毒刺,每次遭遇坏情绪时都会提起它,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压住父亲的士气,用尽恶俗之词。凭心而论,没有人会舍得卖自己亲手建的房子,都是那些内因外果,那些盘根错节之事推波助澜,人啊,再清醒也会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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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时做生意难,多少个日日夜夜熬红了眼,累坏了身,跑断了腿,才有一分一厘的堆积,陪了多少笑脸,受了多少次刁难,咽下了多少苦水,已诉说不清。
记得有个大哥常年赊欠,有次酒足饭饱后,母亲提了结帐的事,他心生不爽,找混混深夜来要酒喝,刚上床的父母只得起来默不做声的弄给他们吃还倒给钱,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不情愿,折腾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打发走。那个人于去年患癌去世钱也没还。还有个伯母爱借钱打牌,母亲唠叨了两句,回家喊来两个儿子把父亲刚蒸好的几笼包子倒在地上,屋里面掀了个底朝天,打牌的人都被他们弄得一哄而散。农村里面没有儿子的人过得很是憋屈,父亲也不例外。所以,他珍视劳力获得的每一分钱。说这些,只想道出父亲的冤曲。
房子从动工到建成,为时三个多月,一边要忙生意,一边要做房子,可以说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05
老屋收纳了我们那些年的喜怒哀乐,承载了我们的爱恨情仇,每一个角落都镌刻着一份缤纷的记忆,每一块砖头都回荡过我们厚重的声音。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认为不尽然,白天诸多琐事的我根本无暇想老屋,但它会在我很多个梦里翩然而至,我想大概是它早已盘踞在我心里罢了。梦见它后有时会跟母亲说,她听后会不无哀伤地说,那是因为我想它,舍不得它。低头沉思片刻后,点头说,也许,是吧。
06
原以为大家都离开了,不会再见老屋。可是父母年事已高,迫切希望落叶归根。真心不忍看它苍老的面容,亦不愿打开回忆的闸门让某些伤痕一一呈现。可是,老屋在那,记忆如昨。
尽管父母回家买了渔塘,大姐做了楼房,我们依然会想它、念它,惋惜父亲当初的一时冲动,但从不批判。深切地认识到有个房子在,心里就会有阳光,无论行多远,都有归家的路,有一份稳稳的幸福在守候。
那时卖房子邻居们都觉讶异,以为我们会与这片尘土绝缘。然时光流转,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有人讥讽,有人嘲笑,亦有人不解。所以好多时候我们都是偷偷地瞄它,趁没有人时狠狠地瞥着它。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多么想它,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07
也许有朝一日,它的主人视它为危房,会把它推倒重来;也许它因年久失修,在某个狂风大作的夜晚轰然倒塌,那样它将不复存在。我在恐慌那一刻的到来,所以决定,今年回家一定给它拍张照片,留住它的身影,留住往昔的悲或苦,定格在我们记忆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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