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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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三期主题写作“信任”

感谢红尘久客赠图

客厅里一尘不染。微风吹动窗帘，室外小区的桂花香飘了进来，空气醉人，忍不住猛吸几口。阿妈走了进去，低头下意识地看向鞋柜，动作有些迟疑。不需要换鞋，我在身后喊。

简易的沙发，南北摆放，东面是电视墙。茶几上有葡萄、苹果、香蕉，这些是我早上出门没见过的，看来林叶早上来过了。我心里不免有些埋怨，她最终还是没听我的意见。

“叶子，你下班回家收拾一下常用的东西，晚上就回你爸妈那去住吧。”我说。

林叶的反应很快，我的信息这边发完，电话那边打了过来。“老陆，为什么啊，你也知道我家离单位太远了，住在这里我不用早起，也不用那么麻烦。我又不是没见过阿姨，她也很喜欢我。新学的小龙虾手艺，我也能做给你们吃。”

她说了很多，见我没有松口，戛然挂断电话。我回到家，她头戴小兔子发卡，穿一件粉红色卡通图案的睡衣，整理红色行李箱，她将换洗的衣服、洗面奶、面膜、擦脸的、护手的……粗鲁地统统塞了进去，碰撞的声音很响。还有吃得没，我问。厨房，她简单两个字。坐在圆形折叠的餐桌上，边吃饭边看忙碌的她，叶子，小区里的桂花很香，室内都能闻到。这个月的奖金估计会迟一些发放。你用那么大的行李箱干嘛？你不需要将所有东西都搬走啊。叶子？哎，叶子，你咋不搭理我啊？

“我得赶紧收拾东西走，腾地方，免得碍别人事。”林叶头也不抬，继续忙忙碌碌，她走向鞋柜，甚至将自己的拖鞋也准备打包带走。这是明显生气了？我把筷子放在碗上，起身走到她的背后，搂住她的小腰。她比大学时期还瘦，而我比大学时期胖了许多。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有婴儿肥脸，现在都快瘦成了瓜子脸。那时她一脸稚嫩，对我很有礼貌，“陆源学长，你好。我叫林叶，请多关照。”现在一口一个老陆，惹她生气了，称呼就是“姓陆的”

“别生气了。我只是让你回家住几个晚上。你现在和我妈住在一起，不太方便。”

“为什么？丑媳妇不能见公婆？”她将手中的拖鞋放下，扭过来仰头看着我，眼神有些凌厉。

这表情甚是可爱。林叶长得好看。她大学报到不久，我们这一届不少单身的就关注她了。同一个寝室的光棍兄弟柳武感慨林叶道，她温柔、端庄、漂亮，唯一的缺憾是单眼皮。可我偏偏觉得她的单眼皮反而让她更美，我喜欢这只单眼皮猫。毕业后，她想过跟着闺蜜去医院拉个双眼皮，被我强烈阻止了。我用正反正的逻辑向她说明自然美，说我最爱她现在的样子。姓陆的，你的审美有问题，我的样貌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看，很多人都说双眼皮比单眼皮好看。她嘴上拒绝，实际中却放弃了拉双眼皮。

“谁说你丑的？叶子，你是最漂亮的。要知道你是我曾经千辛万苦追来的女孩。你还是柳武认的干妹妹。”

我和室友柳武同时爱上了学妹林叶，一起追她，最终是我抱得美人归。林叶说，柳武说她如果是双眼皮就完美了，你说这人讨厌不讨厌，既然觉得我不完美，那你别追我啊。我说，是的，在我眼里你是最完美的，你只是目前没有缺点，即便未来真有缺点，在我眼里那也是优点。后来，柳武选择了放弃，认林叶做了干妹妹，了断了不该有的情愫。

在林叶张嘴想反驳的时候，我吻上了她的嘴唇。因在吃饭的中途接吻，我故意只咬合她的下嘴唇，避免口腔内的味道流动，引起她的反感。一个长长的吻结束，她低下头，呼吸急促，似乎个子也矮了，推开我让我继续去吃饭。

夜色凄冷。我帮她拉着行李箱，她挽着我的手。以后有钱了，我得买辆车，这样我就可以开车接送她了，我心想。149站牌在小区外五百米远的地方，掏出口袋的手机，八点四十。我加快脚步，心里祈祷最后一班车还没有经过。公交站台有个棚子，下面是一条空空的长木椅，三三两两的人站着却不去坐。我和她下意识地也站在椅子旁边，不坐。秋天的晚风清冷。林叶妈妈在电话里，问她可坐上车吗，到哪里了，自己一个人还是陆源送的。

“他送我到公交站台。我自己会回家。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二十多年了，还能走丢呀。”林叶电话没打完，亮着149绿灯的公交车驶入了站，“妈，我不和你说了。公交车来了。”她跟着队伍，上公交车，回头，“老陆，要不我明早请假和你一起去机场接阿姨吧。我总觉得我不出面，会不会不好？阿姨会不会觉得我没有礼貌？”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订亲宴之前，你都不要再露面。”我看着一只脚已踏上公交车的林叶，不带任何犹豫，挥挥手让她赶紧上车。

我昨晚都和林叶说了，在订亲宴结束前，不要再到这里来。她今早趁我去接机的空隙，又来这里打扫卫生，不然家里不会这么干净。阿妈在屋里走动，看着一尘不染的室内，叠放整齐的被褥，走出卧室，来到次卧，这里的床铺也整齐。昨晚床上还没有枕头的，现在却突然有了新枕头，想必这里林叶重新布置了一番。

这所两室两厅的房屋，是我租的，它离林叶的单位非常近，五分钟的步行路程。林叶毕业，她父母一开始对她看管很严，逼着她住在家里，通勤时间一个多小时。这让林叶很累，也不安全，“妈，我爱陆源。见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了他。你能不能相信你女儿的眼光？”

面对林叶的不理解，她妈妈气愤道，你是一个女孩子，未结婚前就和男友这样，这样不会得到男友尤其是他家里人尊重的。妈妈知道你爱陆源，但我自信我比他更爱你。你什么都为他考虑，想和他在一起，但这样做反而一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邻居家的例子，你不清楚吗？对方似乎就是吃定了她，不仅不给仪式中的彩礼，反而开口要丰厚的嫁妆。都什么年代了？哪个父母养女儿，不是希望她幸福，而是为了什么最终还会还给女儿的彩礼？

我非常理解她妈妈的心理，换位思考的话，未来我和叶子有了女儿，我也会这么做的。我加入了林叶父母的一方，反对她出来住。为此，叶子和我闹了很大脾气。对于年轻人来说，刚入职加班加点是正常现象。她有时下班很晚，公交都停了，我不放心叶子那么晚一个人走，坚持晚上送她。有次晚上突然下了大雪，打不到出租车，只得坐了其他线路公交车，余下一小半路我们冒着雪走，像两只白色小棕熊，互相搀扶着到了她家楼下，将她送到她妈妈的手上。面对她妈妈的主动留宿，我笑着拒绝，转头小跑走了。

后来，她父母慢慢地放松要求，但还是不愿全面松口。林叶和我商量，退了一室一厅的房屋，再租两室两厅的房屋。她对父母说，这房子算她和我一起租的，各自住一间屋，算合租室友。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给了她强硬的父母一个台阶，渐渐地不再问她了。她几乎每天会和她妈联系，什么事都交流，工作中遇到的趣事、我的丑事等无一不说。有一次，她吃坏了肚子，不舒服，这可把她妈妈吓了一跳。她妈妈偷偷劝她注意安全。林叶开始还没听懂，在听要她注意措施以及抓紧结婚的时候，才笑了起来，说自己没怀孕，别瞎想。

“老陆，你可发现吗？现在我爸妈对你可喜欢、可信任了。我妈甚至说我笨，不通人情世故，说你待我好，让我听你的。他们真把你当成亲儿子了。有时我都羡慕你们的关系。”夜跑结束，林叶挽着我的手故意吃醋道。

“笨啊。他们对我好，是希望我待你好。不过，他们即便对我不好，我也会对你好。”

叶子和你同居了吗？阿妈在干净的屋子里打量，衣柜里有许多女士衣服。没有，没结婚怎么会同居，我故作惊讶地表情。她只是偶尔加班晚了，到我这居住，就把一些衣服放在我这。

厨房的锅里，有还温热的饭食，两盘烧菜，馒头，小米粥。糟了，一定又是林叶做的。我自幼很少动手做饭，阿妈是知道的，现如今该怎么找借口呢。果然，换上围裙的阿妈待要做饭，看到锅里已做好的饭食，“咦。”她很惊讶。

“叶子，今早来了吗？你打电话给她，如果在附近还没吃饭的话，就过来吧。”

“订亲之前，她不方便见你的。”

“她家怎么那么多规矩？”阿妈抱怨道。“你和林叶在一起都好几年了。她家还没有完全接受你？”

我和林叶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家反对声挺大的。她妈妈听说我还有一个相差十二岁的弟弟，苦口婆心地劝她 ，最差的家庭的组合就是两个儿子的家庭，对方年龄还相差那么大，到时你这个嫂子会很辛苦。“陆源对我很好，我比较笨，他处处照顾我，我喜欢他、爱他。”林叶不假思索地拒绝。她一直说我对她好，我也没觉得我到底哪里对她好。相爱初期阶段，很容易，磨合之后对方的优缺点完全暴露出来。林叶是比较笨的，被家里保护得很好，作为独生女，从幼儿园到高三的上下学都是父母接送。刚上大学，便被我瞄准了。她没有经历过险恶，不知道人心难测，总是笨笨的感觉。

“不是。你别多想。肯定接受我了啊。她父母对我很好。”我赶忙回答，平息阿妈越来越大的火气。

“既然接受了，怎么还那么麻烦？我和你爸做小生意的，平时很忙，你弟弟还在读高中。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自己打个结婚证就是了。怎么还非要走订亲、婚礼的仪式？陆源，我给你说，彩礼只有六万六，多一分我们也没有。房子首付款七十万，她家有钱，我们家穷，我们家出三十万，她家四十万。我们老家没有五金的规矩，只有三金：金戒指、金手镯、金项链。那个金耳环、金吊坠，没有。我们没有时间，给你和叶子两万你们自己买三金。”

“知道了。林叶家没说什么。这些都是之前说好的，明晚的订亲宴上，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她父母只是想见见我这边的长辈。”

这件事绝对不能当面提起，新买房子的首付实际是六十万，林叶父母主动拿出了三十万。这令我很诧异，娶媳妇本来就是男方准备房子的。林叶妈妈说，陆源，你们就拿着吧，我和叶子她爸商量过了，我们若没钱，自然全是你们陆家购买，现在我们手上有余钱，早晚也是给你们的，还不如现在趁着房价合适，钱给你们，买个大房子，一步到位，省得未来折腾。阿爸、阿妈听到这条消息，停止了向亲友借钱，本来借的钱也是准备让我未来自己还的。他们对林叶父母的大度很是感激。

“为什么你父母突然提出购买房屋了。”我问。

“上次我肚子疼，我妈以为我怀孕了，就动了买房子劝我们早点结婚的念头。”

“养女儿真是一辈子操心的命。少时担心她被欺骗，大时害怕她被辜负，老时又忧虑她老时会无依靠。”我感受到了她父母的焦虑。听着我的感慨，林叶笑着安慰道，“养儿子也是一样的。我姑妈对都已四十岁的表哥还操心、劳碌呢。”

阿妈催着我给林叶打电话，喊她来家吃饭。不要答应来，我给林叶发短信。电话接通，我说阿妈想让你来家吃饭，她快一年没见你了。阿姨，要见我？我也快一年没见阿姨了，这会还在上班，我下午请假陪阿姨买点东西吧。林叶电话里说。

你看一下短信，我小声提示道。那边沉默了一会，“哦。那我不去了！”电话里她的声音有点大，情绪明显失落。阿妈从我手里夺过手机，笑着和林叶打招呼，下午来啊，我想去逛逛街买件衣服，陆源什么都不懂，你来吧。电话里的林叶沉默了一会，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好的，阿姨，我下午陪你逛街。中午吃饭了没，阿妈问。那边又嗯、啊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知道林叶心里肯定在犹豫怎么回答，装作她没听懂阿妈的方言，大声问，“我妈问你吃饭没，你吃就吃了，没吃就没吃。”

“哦。阿姨，那我还没吃呢。”林叶咯咯笑道。

“来吧！一起吃！家里的饭菜也都是你做的吧？陆源是什么都不会的主。”阿妈也爽朗笑了起来。

林叶的到来，让家里充满生机。她的许多笑话，都是还没说完，自己先笑了。阿妈并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被她的笑声所感染，也跟着笑。饭桌上，阿妈旁敲侧击地打听林叶妈妈的情况。

“我妈？她比我高一头，一米七多，是护士。她很疼爱我，我从小到现在的所有外事，都是她在帮我处理。我爸是修车的，现如今年纪大了，退居二线，指导着徒弟们干活。我妈？她挺爱逛街的，每个月的消费比我都高。阿姨，你看我这身的衣服比较潮流吧？这是我妈上个月买的，她被店员忽悠了，她有点胖，穿着不好看，就给我了。我经常捡我妈的旧衣服穿，实际上也是新衣服，有的衣服没穿过几天。我啊？我的性格随我爸，也不是喜欢省钱，就只是觉得那些没有意义。”林叶很喜欢我妈烧的排骨，嘴里嚼着排骨说话，毫无淑女形象。

阿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我的碗里。林叶看了，咯咯笑了起来，阿姨，老陆不吃排骨的。嗯？阿妈惊讶的看着林叶。林叶觉得有了发挥的空间，她咽下嘴里的排骨肉，喝了一口水，在口腔里涑了几下，猛地咽了下去。在阿妈惊讶的眼神中，她继续说道，我们大学的二楼食堂，有特色菜系，其中有红烧排骨这道菜，只是比较贵，我和老陆经常去那里，可老陆一口都不吃，他说他不喜欢排骨，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过他吃排骨。

是吗？阿妈放下筷子，盯着林叶。是啊，阿姨，你不知道老陆多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林叶边说，边用手打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脸羞得通红。我是人家的亲生儿子，难道人家不了解我吗？林叶，这一位不是我们的客人，而是我的亲妈，你未来的婆婆啊。想到这里，我打岔道，林叶，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饭吧。林叶似乎意识到话痨的毛病犯了，低头安静吃饭起来。阿妈看着我，眼神复杂，注视得我发毛、不知所措。许久，阿妈叹了一口气，她夹住一块排骨放在林叶的碗里，多吃些，你要喜欢吃，阿姨就每次见你都给你做。

真的吗？林叶抬起头，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谢谢阿姨！

百货大楼。这座六层高的商场，曾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地标。20世纪九零年代，远近城市的小商人都来这里批发稀有货物，欧美的、香港的奢侈品都有。

阿妈戴着二万左右的金链子，佩戴着金手镯，在商场里购买衣服。来之前，阿妈从破旧的包里翻出来一个层层包裹的盒子，里面是这条链子。阿姨，重不重啊，林叶看到这链子惊讶道。不重，这是你叔叔给我买的，阿妈自豪道。她将金链子挂在脖子上，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转了两圈。我意识到阿妈是想和林叶妈妈比美，比尊贵。对于她的小孩心性，当着林叶的面，我也不好拆穿，只觉得好笑。

阿妈的金链子、金手镯，是她最自豪、最喜欢炫耀的个人物品。那时她生了重病，对着病床前的阿爸感慨这一辈子跟着他，无怨无悔。阿爸去庙里上香为她祈祷，碰到一个算命的，说阿妈命里缺金，需要买金压命。虽是一句不靠谱的迷信，阿爸却放在了心上，花钱买了大金链子还有手镯。自此，阿妈每逢重大场合，尤其是比美的场合，这金链子、手镯便会出现陪伴她。阿妈对林叶说，我和陆源爸爸结婚的时候，他爷爷给我们结婚的最贵重东西：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夫妻两个重在团结，一起奋斗打天下。这才会令大家伙尊重。林叶点点头，我和陆源也会好好努力的，向你们还有我父母学习。

一家卖大衣的店。阿妈对一件黄色大衣爱不释手，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林叶。我走过去，翻出标签，八百多元。我全身上下的衣服加在一起，也没有五百块钱。这个太贵了，我对阿妈说。阿妈叹口气，将大衣轻轻地放回原处，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

“阿姨，穿这个很好看。八百多元，打完折就没那么贵了。我来付钱给你买吧。”林叶笑着劝道。

阿妈犹豫下，笑了笑，决定购买。她看向林叶的眼神满是笑意。因订亲带来的不愉快，像是没有了。三年前，爷爷生病，我回了老家。林叶也跟着我回去了。她碰到了也来家看望爷爷的阿爸、阿妈。

落后的乡村，楼房稀少，大多还是瓦房。清晨，阳光透过树林照耀在这个平原小村，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鸡犬声。林叶的到来，让整个村子的人都想来看看她。“陆老三家的小子陆源，带回一个城里的漂亮姑娘。那姑娘长得俊得很，大眼睛、小鼻子，要模样有模样，手细得、白得跟大葱一样。一分钱没花，就带回这么漂亮的媳妇。你瞧，陆老三嘴笑得都合不拢。咱这村子，见面礼一万，彩礼少于十万，否则别想找媳妇。”村里人窃窃私语夸赞。

病了多日的爷爷都好了一些，挣扎着坐起来，吩咐其他人给林叶看座，倒水喝，俨然把她当成了最尊贵的客人。他对阿爸、阿妈吩咐，虽说这女娃子已经跟定咱家陆源了，但咱该给她的不能少，见面礼一万、彩礼十万，“我看女娃子没心眼，一心一意跟着咱陆源。她不是五马六猴的人，守着这样的媳妇，将来陆源吃不了苦。我走了，也能放心。”没有想到爷爷的嘱咐，变成了他对我们的临终遗言。

这句话也促使阿妈对林叶的印象好些。我中学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同学，没有明确的爱情，只有朦胧的友谊。阿妈见过她，对她印象很好，那女的很精明，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阿妈和林叶接触不多，但凭借多年的经验，总觉得林叶傻乎乎的，将来不能做我事业的帮手，心里对她不太满意。“什么事业？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了。我觉得林叶很好。”阿爸对阿妈的挑剔有些反感。

阿爸看着桌子上有一盘猪尾巴的菜，客气了一句，林叶你吃，便伸出筷子去夹，还没到，就听到林叶说“好。”阿爸愣神，急忙放下了筷子。林叶夹住猪尾巴就吃。阿妈端着新菜，慢慢地放在桌子上，也盯着娇小的林叶啃猪尾巴。上中学的弟弟竖起大拇指，笑了起来，“叶子姐，厉害。我妈和我哥从来不吃这个，觉得它恶心。”

林叶那晚也想留在村里居住。我坚持将她送到县城酒店，对家里人宣称是林叶的意思。家里人慌了神，爷爷更是把我叫过去，“陆源，是不是人家姑娘不满意咱家？”

“不是的。”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总结道：“她和我还没有订亲。农村人嚼舌根很多。把她留下来，对她名声不好。她不懂这个，可我懂，就不能装不懂。”

爷爷听完，笑着不说话。后来，便对阿爸、阿妈说了那嘱咐。

订亲的日子确定，阿爸、阿妈原本让我看一套小的房子做婚房，家里给出个首付，我和林叶慢慢还房贷。林叶的父母对房子有经验，“你们不要买那么小的房子，将来换房也麻烦。现在三孩都放开了，你们以后可能会要两个孩子吧。那最起码三室两厅的房子。”原本三十万的首付，就这样翻了一倍。父母无力独自承担，只能接受林叶父母的出资。因将房屋首付总价提高了十万，说是林叶父母多出的，父母更是不再多说什么。但这给了父母矮人一头的心。

“陆源他爸，村里都在说咱们家一分钱不花娶了媳妇。可咱们也没少花钱。老家里现成的有房子，可以做婚房。他们在城里买房，我们给了三十万首付。现在我们还要给六万六的彩礼、金手镯、金戒指、金项链。就这还是讨价还价来的，本来林叶家要八万八的彩礼，五金呢。我们是不是花钱了，林叶父母还对我们不太满意啊？”我与父母视频通话时，阿妈忍不住对阿爸抱怨。

阿妈自己出钱买了那个外套，她没有让林叶刷卡。出了百货商场，夕阳西下，街道上人来人往。阿妈在前面走。林叶故意慢了脚步，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悄悄问我，是不是阿姨想在明天的订亲宴上，和她妈妈比美。我无奈地点头。

“那怎么办？明晚的订亲宴不会有火药味吧。”林叶挽着我的手担心地问道。

“不会。有我们居中调和。再说叔叔也是和气之人，也会帮忙。”

福满楼酒店，吉祥999包间。我给阿妈倒了白开水，劝她喝点水，时间还早。阿妈放下杯子，夸赞道，林叶是个好姑娘，虽对你事业没帮助，但以后会把家里照顾好，解决你后顾之忧。我童心起来，拿手去摸阿妈脖子上的金链子，故意用手指甲抠，“阿妈，你这链子不会是假的吧？拿下来，我帮你鉴定一下。”

这把阿妈气得够呛，直接开骂，我那年生病，算命的说金子压命，你爸爸就给我打造了金链子，你现在摸这条金链子什么意思，你是怀疑你爸骗我，还是想现在就骗给你媳妇？没有，没有，我就是开个玩笑。我笑道。阿妈气得站起来，照着我肩膀就是一巴掌。“啪”，声音脆响。

门这时打开了。一身朴素衣着的林叶爸爸，一身优雅淡妆的林叶妈妈出现。下班回家换上了休闲衣服的林叶从后面快走两步，她伸手郑重介绍，“老爸、老妈，这位就是陆源的妈妈。”

气氛热烈起来。阿妈注意到林叶妈妈的个子很高，虽穿着不如自己华丽，但无形中流露出的优越气质还是压自己一头，忙喝了一口水压惊。

“陆源，刚刚什么声音？”林叶妈妈问我。

“没事。”我笑道，“可能是椅子划地的声音吧。”

阿妈用余光看了我一眼，眼神蔑视，回头面对他们微笑道：“我和陆源爸爸都不在这个城市。这些年他多亏你们照顾。”

“哪里的话。陆源很优秀。小伙子不错！都是他一直帮着我们照顾叶子。”林叶爸爸笑着夸赞。

“他优秀啥啊。”阿妈笑道，“林叶，才真的优秀，非常的好。我特别喜欢这姑娘。我公公生前见过林叶，一个劲地夸赞她。说能娶到她，是陆源的福气。”

酒店的女服务员，拿着平板电脑走了进来，“你们还要加什么菜吗？”

林叶爸爸疑惑地看着服务员，再回头看我。“陆源，你菜还没点好吗？”

“点了。你们看看，可还需要加什么菜？”我站了起来，从服务员手中拿过平板，恭敬地递给林叶爸爸。

“不用了，我血脂高。再说，我们才五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林叶爸爸摆摆手不接平板。

“我点几个我爱吃的。”林叶接了过来，依照对她父母的喜好，又加了几道菜。十二个人的包间只坐了五个人，显得空荡荡的。她又递给她妈妈看，询问是否还要加点什么。她妈妈翻动着菜单，笑着递给了旁边候着的服务员，不要了。

“他爸爸还好？”林叶爸爸问。

“还好。生意现在是一年最忙的时候，走不开身。他爸爸让我先向你们道歉。订亲的事，我全权代表了。你们有什么，都可以提。”

“道歉？谈不上，谈不上。太客气了！我和叶子妈妈也没那么讲究。两个孩子都快三十的人了，他们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我们做家长的，信任、支持他们。”

“订亲的事，已经尽量简单了。我和叶子爸爸很喜欢陆源这孩子。我们没讲究那么多流程。只想着结婚前，双方能家长见个面。”林叶妈妈笑着说，“同事的女儿订亲，那才是真的订亲。还要买东西去女方家里的。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就一个女儿，流程可以简单，但还是希望该有的仪式还是得有。”

听到这些，阿妈的脸色有些尴尬，多年小商小贩的经历，让她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脸上的这丝不快转瞬即逝，陪着笑道，“应该的。你们都是知书达礼的人。我是大老粗，不太懂这里的规矩。有啥不足的，你们得告诉我，咱不能委屈了叶子。陆源也和我说了，你们都很好。房子首付七十万，你们也出了大头。五金也改成了三金。我和他爸都很感激你们这点的。”

“三金？要那些东西干啥。叶子什么都有，手镯、项链、耳环、坠子……她奶奶生前给她留了很多好东西。她妈妈这些东西更多。陆源妈，你们不要买这些，到时从我们这拿，再带过来就行。这样也会好看的。”林叶爸爸是直肠子，他没注意我阿妈的脸色阴沉。他还一脸蒙，环顾四周，继续道：“什么首付七十万？！”

“他们买的房子首付七十万！”林叶妈妈有些生气，忙给林叶爸爸的茶杯里加水。

“不是六十万首付吗？”

林叶妈妈盯着他，不耐烦道：“七十万、七十万。都给你说了几遍，你还记不住。天天就知道喝酒，脑子都喝坏掉了。不会说话，你就别说话！”

糟了。见阿妈眉头紧皱、嘴唇紧闭，脸上明显有了怒气，想必已猜到我骗了她，不由得我心跳加快、紧张起来。她缓缓端起水杯，慢慢喝了口水，又露出笑脸。“叶子妈妈别生气。常喝酒的人容易忘事。我跟他爸也是这样，经常忘东忘西的。”

这一顿仪式饭局，大家吃了些，谈妥了婚礼日子，就互相看着等对方说结束。

“她爸、她妈，你们别停，再吃些。”阿妈笑着问。

“好了，好了。都吃饱了。”

大家各自起身，拿起挂在椅子后的外套。

晚风习习，我骑着电瓶车载着阿妈回到家。她径直坐在沙发上，一脸阴沉地看着我，拍拍旁边的位置让我坐下，问我房子首付到底多少钱，林叶家里要没要三金、五金的。

“房子首付六十万，为了让你们重视林叶，我说她家多出了十万块；她家没要五金，也没要三金，都是我说的。我希望别的新娘有的，叶子能有。”

“我今天见了。她父母人真不错，很信任咱，待你也很好。”阿妈说完便沉默不语，许久后叹了口气。“儿子，你害怕你媳妇受委屈，不受我们的重视，就骗我和你爸吗？我一开始是不喜欢叶子。你性子太柔和，太像你爸了，看似精明，实际上就是傻子。叶子也是这样的好孩子。妈就担心你俩在一起，将来会被别人欺负。”

“对不起，妈。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是不是害怕我们以后财产都给你弟弟。儿子，我和你爸可能陪你的时间没有你弟弟多，但我们会公平的。”

“没有。我就是想让咱家里人重视叶子。她傻乎乎地跟着我，没有心机。”说到这里，我想起叶子这么多年跟着我的一幕幕，眼泪掉落下来，“她也就只结这一次婚。她这么信任我，我就想别的女孩有的，经历的，她也要有。”

“儿子，你不需要那样做的。当妈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习惯都改了后，妈还敢不重视那个女人吗？哪人能要自己儿子的命啊！”

“妈，你是指？”

“你从小就爱吃妈给你做的排骨，嘴馋得跟猫一样。昨天你是一块排骨都没吃，全是叶子吃的。听她说你大学以来就不爱吃，就没看到你吃过排骨……”阿妈说到这里，忍不住哭了起来，“你说你咋那么笨？你当初咋不多要点生活费？我跟你爸再穷，也不会少你这个钱的。”

我抽出纸巾，递给了阿妈。她推开我的手，没有接我递给的，自己抽出纸巾擦眼泪，眼睛通红。她似乎只是一个年纪大了的、已风霜满面的小女孩。她脸比前几年黑了些，老年斑也比以前多了，有成堆的白发夹杂在她的黑发里。我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我爱叶子，信任叶子，但我也应该信任自己的母亲。

次日。我和叶子送阿妈到机场。我坐在副驾。她俩坐在后面，像亲生母女一样在交流。阿妈嘱咐我要多照顾叶子，别欺负她；又对叶子说，陆源喜欢熬夜，多劝劝他休息。

“叶子，我今早和他爸爸通电话。决定你们的婚礼还是大办得好。老家里，就流水席婚礼。这里是主场，仪式什么的，该有的都得有。老家里比较亲的亲戚，想来这里参加婚礼仪式的，咱就包辆大巴车都运过来。”

这出乎林叶的预料，她既紧张又惊喜，“阿姨，不用这么大排场吧？！”

“叶子是很好的姑娘，跟我亲生女儿一样，比我亲儿子都亲。没钱办，咱就算了。有钱，我不能眼睁睁地让自己女儿的婚礼，太寒酸。”

看她不敢置信的模样，阿妈满眼心疼，伸出满是茧子的手拉起林叶的小手，摩挲了一会，转身从我手中接过行李袋，斜挎在自己肩膀上，慢慢向登机口走去。个子不高的她快要消失我视野的时候，回头见我和林叶还站着，有些生气摆摆手让我们回去。我禁不住流下眼泪，为自己的欺骗、自私，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