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我们就不回去了罢。”
睡在一旁的妻子忽然开口说道。
女儿早已睡得熟,依偎在她的身边,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也隐约可闻。
“嗯,好哇。”我没有思索便回答了,“不回去也好,省的劳累。”
如果放在以前,这事万万不可的。不知什么时候,却对此淡然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么?我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依稀感觉到,故乡这样的东西,好像并没有那样吸引着我了。
自从爷爷去世之后,那片被称之为故乡的地方,就只剩下父亲坚守的一方寸土而已。而我在那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迹,也在被那些荒草慢慢吞噬,直到某天,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它们称我为“陌生人”。
那个时候,我便没有能称为“故乡”的地方了。或许在那一刻,我能称之为“故乡”的,便成为了遥不可及的远方。但每每想到剩下父亲一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在兄长势必会回去,便慰藉了些许。这或许也是我能答应妻子这个要求的最大原因吧。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与父亲之间出现了一种隔阂。很明显的,却丝毫没有缘由的。
大概就是在孩子出生的那年,我们回到家,对于妻子和孩子,父亲倒是热情得很,唯独对我,却冷眼以待。我与父亲都是不太爱表达的人,他比我还要木讷三分。即使我们相对而坐,也很少会有过多的交流。我们仿佛两边的堤岸,中间流淌着沉默的河。时间久了,河流就会越来越宽,以至于岸的两边再也听不见对面的声音了。
听妻子说,父亲向她抱怨自己的身子骨不是那般舒畅,我本打算留些钱给他,却被他拒绝了。
又托妻子转交,也是拒绝。
他只是说了一句:“自己留着用,孩子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
我们执拗不过,便不再推脱。末了,他又说了一句:“我一个要死的人了,要钱没有用……”
看着他消瘦的身影离去,心中不免有些说不上来的触动。他用尽了大半生,难道只为说这句话么?他是那样苍老,仿佛生来就不曾年轻过,他是如此孱弱,仿佛生下来就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可终究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事情发生到如此的境地呢?
我思忖良久,也终究没有一个头绪。
这个问题又会被间歇性遗忘了,被那些琐事取代。可总有像如今这般的时候,我又会想起来。我躺在床上,宛如一头牛,反复咀嚼着苦涩又干瘪的记忆。同时又渴望从那些干瘪的记忆中获得一种新的养分,好让那些东西,能够再次支撑我这幅空洞的躯体。
身旁的妻子在我不察觉的时候熟睡了,我看着她,窗帘透过来昏黄的灯光正好照着她的侧脸,心中莫名涌起一个思绪:“啊,我也要支撑这个人的大半生了。”
接下来又一个声音浮现在脑海,是那样真实,仿佛有个人就在我耳畔轻语:“你果真可以吗?”
一种无名的悲伤涌上来,丝毫没有征兆,传遍全身。我甚至还不能撑得起自己,又哪来的精力支撑得起他人呢?这种情况,是世界上所有的人如此,还是只有我是这样呢?或是说“父亲”二字,是赋予了某种力量的真言?
似乎在那某一秒钟,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震荡起来,而身体的每个细胞又与之产生共鸣--父亲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
想来,他虽是我的父亲,可我对他知之甚少。我也曾跨过许多坎,可跨不过的是父亲那浅浅的脚印;我爬过许多山,最高的却是父亲的肩膀;我读过许多本书,读不懂的是父亲轻声的叹息。我以前从未想过,他原来是那样的平凡。
他仅仅就是那缝隙中透出的一缕光,窄窄的,微弱的,还有些淡淡的温暖。倘若不注意,便会消逝了,世上再无人知晓。
久久地,我无法安眠。思绪的潮水退了去,路灯也熄了。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寂静之中。在这片宁静之中,我忽然明白了一个结论,这个想法就像晨露一般,慢慢在脑海中凝结,那如创世宣言般的结论——或许我终归要走上与他相同的路。
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悲伤。那模糊的身影又出现在思绪中,一如那洁白的月色,朦朦胧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