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

他说，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

死亡的谎言

作者/云怀容

凌晨一点整。

我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滴，滴，心电监护仪起起伏伏。

一个月前突发的一场重病，把我推向了这家医院，我的人生都被这场重病捏得粉碎。从此陪伴我的，只有充斥鼻间的药水味，白到刺眼的天花板，吃不完的药，以及高昂的医药费。每天我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默默记算着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等待着命运最终作出宣判的那一天。

早就听说，人之将死的时候会见到他，彩衣。

据说是个非常好看的人儿呢，不知道是不是黑白无常里面的一个。我会见到他吗？他会带我去哪里？到另一个世界，不知是否能摆脱掉这幅孱弱不堪的躯体呢？

外面有钟声，由远及近。一个星期都没一个人来看我了，不知还有人记得我这个累赘吗？我静静地躺着。窗外偶尔有几声鸣笛声，没拉紧的窗帘中，霓虹灯闪烁着从缝隙中透进来。

下雨了。啪嗒，啪嗒。

恍惚中，一个彩衣男子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在一片黑白的世界中，他是如此英俊明朗，鲜衣华服。我不禁动容，想要挣扎着起来，无奈病重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是彩衣。”他从容地，带着微笑，恍若神人，“你还有三天可以活。按照惯例，我给你三天时间去看看你想看的东西，完成你未完成的心愿。从此，就要去到那个世界，重新开始了。”彩衣，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彩衣。我要死了吗？我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随即，我的身体变得轻飘飘，几乎要飞起来。低头一看，病床上躺着一个人，那是我，我的灵魂出窍了。

“走吧。”他微笑着，朝我挥挥手。

我走出了病房，悠悠的，像一个幽灵。

凌晨两点。我在附近的一家酒吧中发现了我的朋友们。所有人扭动着，吆喝着，狂欢着。似乎没有人记起还有一个病重的朋友躺在医院里。

凌晨三点，我回到了家。母亲已经熟睡，脸上还挂着笑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熟睡的时候有笑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估计没有了我这个累赘，很喜悦吧。

凌晨四点。我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他躺在床上，怀里搂着一个女子。我再三看了女人的脸，无比地确定那不是我的脸，那个女人不是我……

淋淋沥沥的小雨落在身上，浸进心上，一片冰冷。

凌晨五点。我飘飘忽忽，回到了医院。彩衣还站在我的病床前。“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面带微笑，语气不徐不缓。我面无表情，避开他，躺回自己的身体里。

灵魂与身体渐渐融合。我艰难的伸出手，拔掉了自己口鼻上的氧气罩。彩衣惊愕，渐渐面无表情。

滴——一阵刺耳的声音，心电监护仪由山包变成平地。我死了。我的灵魂再次出窍，轻轻盈盈。

彩衣的表情变得冰冷，不由分说就带着我到了一个黑洞洞的世界。

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柔软，我的小腿陷进了泥沼，慢慢的，整个身体陷了进去，腥臭的泥开始灌进我的嘴巴里，我扑腾着，挣扎着，绝望地向彩衣伸出手，“不……” 彩衣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自杀的人不配上天堂。而且，还要受地狱最底层的炼狱之火。”

彩衣脸上带着不屑与冰冷，甩甩衣袖，转身离开，许是看惯了消亡。“彩衣！”我大喊，前所未有的绝望，口里又灌进了一大口的泥浆。彩衣的身子顿了顿，动容，只是片刻，背影依依飘忽，便消失地彻彻底底。

泥浆埋没了我。炼狱之火燃起。

我的头发被燃烧掉，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在灼烧着，如针扎，如刀割。皮肤开始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仿佛无数恶鬼在吞噬着我，疼痛，揪心，我凄厉地大叫。我的双脚渐渐化掉，剩下森森然的白骨。上来了。蓝色的火焰扑过来了。它吞没了我的双腿。我的肚子被烧开，露出里面骇然的肝脏。然而我的头还安然无恙，我的眼睛还能看，我的耳朵还能听，我的嘴巴还能动，我看见我的鲜肉变得焦黑，我听见呼呼的火焰，我听见我凄厉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地狱里回响。

我要消失了吧。我再也不是人了，我是一只即将消亡的鬼。彩衣说我做错了事，可是我并不知道我错在了哪里，就假设自己是被冤枉了。我安静下来，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自己的消亡，疼痛开始麻木。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也不再用心去听，我开始回忆，回忆之前的日子，回忆在医院的日子，回忆一个灵魂该有所有的回忆。

思绪在狂乱中捡拾往日的记忆碎片，跳跃着，如奔腾乱窜的野猴子。住院一个月，花掉所有的储存，却还是逃不了一个死。我死了，可是烂摊子谁来收拾？母亲吗？我想到了母亲。从小，我就亏欠她太多。

二十五年前，她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生下了我，可是却不符合所有人的期待。我是女孩。公公婆婆要男孩，丈夫要男孩。可我偏偏是女孩。是女孩。

火烧光了我的肚腹，下一刻，应该烧到心脏了吧。但愿它快点被烧光，省得折磨我，告诉我应该愧疚。

所有的苦与泪往肚里吞，她忍耐着，坚持着，痛苦着。然而我是她痛苦的来源，可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真笨，笨女人。我喃喃地骂。所有的苦都自己承担，却从没想过要离婚。她日日与丈夫僵持着，渐渐又不得不忍受丈夫的夜不归宿。在所有家里只有我们娘俩的日子里，她总是给我做很多好吃的，炒栗子，炒花生，炸玉米，她做出来的零食从我的嘴里滚落到胃里，将我慰帖得舒服极了。

我还清晰地记得，上四年级的时候，看见班上的女同学都有裙子穿，特别漂亮。我气呼呼的回家，怨恨她为什么这么穷，怨恨我为什么没有裙子穿。她一句话不说，只是拿出自己的旧衣服，慢慢地拆开，一针一线的给我缝制我心心念念的裙子。我记得我穿上这条裙子骄傲的去学校时，她的脸上带着笑，隐隐的带着泪。

笨女人。心脏开始收缩，疼痛。我知道太多太多都值得我去愧疚。 二十二岁，我找了一个男朋友，因为她的反对，我和她开始争吵，冷战，我搬到了男朋友家。

我的老母亲，她有什么错呢。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生下我已经够令她痛苦的了，而我的叛逆与冷漠，更是让她早早白了头。我真自私。她已经痛苦了二十五年，难道还要她因为我的病继续痛苦一辈子吗？看见她笑我不应该是感到开心吗？往事一幕幕闪现，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走了，不仅仅留下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还留下了一个孤单的老人，我的母亲。我忘记了，我还有母亲，我还有朋友，当我拔掉氧气罐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周五的聚会呢？怎么就没想起下个星期要去接朋友呢？我真的是自私，生病期间，朋友甚至请了好多次假过来陪伴我，她工作几年的存款也都差不多花在了我的身上。隔壁病房的一个老大姐她女儿送的一蓝水果，大姐送给我了，我还和大姐约好了，要坚强，康复后和她一起跳广场舞。

我怎么能忘了约定呢，我怎么能抛下我的朋友和老母亲呢？我随随便便就忘记了这所有的一切，如果再活一次，我要每天清晨迎着露水去跑步，迎着朝阳去上班，我要在下班后去买菜，我要每天给我的母亲亲手煮可口的晚饭，我要在闲暇时间给我的朋友打电话，我要和我的老友出来逛街，我要在每天十二点之前，舒舒服服的入睡，做一个甜美的梦……

火焰应该烧到我的心脏了吧，不然为什么心如此疼痛。我拼命回忆着，点点滴滴。很快，心脏烧光之后，我就不能回忆了。我甚至感到，记忆开始褪色，我抓不住，任何一个瞬间。

一滴浊泪，从一个即将消亡的灵魂骷髅的眼眶里滑落。

再次睁眼，还是彩衣，还是他那张带着微笑的脸。我逃避彩衣直视的目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几度浮沉，生生死死，虚虚实实。

“我还活着么？还是死了？”我抬头望他。

“你已经死了，可是还活着。”他清润的声音不疾不徐的继续，“你的眼泪拯救了你。一滴眼泪，就可以浇灭地狱的炼狱之火。你已经知道你错在哪里了，这是一滴悔恨的眼泪。”他看着我，这一次我没有躲避，让他的眼睛看着我吧，看清我所有的问题。他一如从前的温柔，只是收敛了微笑，代之的是满脸的惋叹。

“走吧，孟婆在前面等着你。开始你的新世界吧。”

我想我明白了彩衣的话，生命是母亲给出的最珍贵的礼物。所以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经过这次死亡，我想，我这平凡的灵魂终于可以领悟了其中的道理。

破晓，酒吧里的朋友抛下酒杯，踉踉跄跄，抱头痛哭。

天明，太阳倾泻，躺在床上的老人还是笑的一脸安然，地上还有一个安眠药的空瓶子，床头还有一张保险单。“手术费这下应该够了。”吞下药之前老人想着，脸上绽放出一个喜悦的微笑。

外面，是一座桥，他说那就是奈何桥。我看了看身边这个彩衣的男子，另一边是长相丑陋笑容诡异的老太婆。我笑了，从容地走向孟婆。我知道，这次，我真的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云怀容：身体健康，性别不详，永远大一的大学生，孙悟空的超级粉丝，社交障碍孤岛岛民，不入流的扑街写手，没有代表作，可能以后也没有。公众号微博知乎简书百家号等各大社交媒体粉丝量高达8人，其中有1人是自己开的小号。人称老司机，事实上是个小清新。

故事大概：“我”快要死了，死亡的使者彩衣领着我走上归途，我会去天堂还是地狱呢？这是一场关于死亡的救赎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