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灰蓝色的天幕被一声声高亢的鸡鸣声撕开了一个口子,慢慢地露出了一点点的鱼肚白。
她佝偻着背,用一只像枯树藤蔓一样的手推开了屋子里那一扇斑驳的掉了油漆的大门。跨出了门槛,扶着海边渔村特有的大石头堆砌的墙,坐在了门前的竹子摇椅上。
抚了抚身上洗的泛白的淡蓝子色旗袍上衣。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了掉了几根齿头的红色头梳,和一个红色的绢花头绳搭着黑色的发网和一小缕黑色的假发。她拿起红头梳掠过光秃的只有几根毛发的头顶,把那几根毛发和后半个脑袋上的头发连结在一起,再缠绕上假发,用发网包好,最后插上了红色的绢花,用手按了按发髻,颤抖着从竹椅上站了起来。走进里屋,拿出了一条绣花手绢,仔细地包好那个掉了齿头的红头梳。
她是我的奶奶,那时候,小小的我总是偷偷的跟在她的身后起床,然后一看她梳头就能看上好久。于她而言,这是每日必备的仪式。
有时被她发现了,她就会回过头,笑着问我怎么会起这么早。我说:想起就起了。秋天的早晨总是带着微微的凉,不一会总会有担着扁担卖豆腐块的人经过,她总会买下两个一块钱的豆腐块,又拿过一个白瓷碗,倒上酱油,刚好没过了碗底。这时锅里的地瓜汤也熟了。表皮微酥的豆腐块配上金黄色的地瓜汤,在这样的日子里,秋愈浓了。
她打开木质的衣柜,给我穿上了带着微微樟脑丸味道的长袖衬衫,那时候的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也只有那一刻,我才觉得觉得秋天真的来了。
中午放学,操场上的杂草长到我的腰上,一路踩着枯黄的杂草而过,真有种旧故里草木深的感觉,当然,那时的我不会明白的。回了我家的石头屋子,奶奶掀开了菜罩子,里面有渔村里特有的鱼干,和海带汤,锅里放着芋头菜饭。我总喜欢端着碗,跑到海边的沙滩上,脱掉鞋子,赤脚踩在金黄的沙滩上,吹着海风,总觉得秋风混着时不时扑腾到脚丫的海水格外惬意。当然还会时常听到奶奶推开窗户,呼唤我回家的声音。
村里的小学总是四点就早早的放学了,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秋日的凉风把袅袅的炊烟从各户人家的烟囱里吹散开来。我一路小跑回家,小瓷碗里装着卤猪肉,和我最喜欢的刺排鱼。这样的晚餐格外的香。村里总是早睡的。饭罢,我兴奋的推开了里屋的门。床上已被换上了散发这太阳味道的床单被子,床底下垫了一层棉。穿着长袖秋衣的我总会在床上打滚,直到太阳的味道融进我的每一次呼吸里。
这个时候,奶奶总是不在的。她会拿着小板凳和邻居话家常。不过大多时候她是听着,偶尔发出一点声音。邻居的大妈最是爱讲家常和旧事的。然而那晚故事的主角,却是我的奶奶。大妈晃了晃肥胖的身子,使得她屁股下的竹椅板凳嘎嘎作响。就像故事开始的前奏一样。大妈说道:“奶奶当年命苦啊,给人家做童养媳。爷爷不喜欢她,爱着另一个姑娘,婆婆也虐待她,后来爷爷疯了,就一把拿过煮着热粥还在沸腾的锅,劈头就朝奶奶的脑袋倒了下去。奶奶的头在后来的日子里就只剩了稀疏几根头发。”之后的那些年里,奶奶也没停过被虐待,但是她一直都在忍受,直到爷爷永远的离开。
又一阵秋风吹过,奶奶她听着,没有说话,这样的声音哪怕时隔了几十年还是会被人翻出来说道。她很平静,让人觉得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从不是她一般。
有人说“时间不再是瞬间的组合,而是缓慢流动的影子”也许奶奶她现在不痛了,麻木了,但有些过往和着时间变成了缓慢流动的影子,影子又变成了她每日清晨时的梳头和出门时头上的黑纱。
秋天,起风了。我喜欢秋天,喜欢有她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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