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天,绍江继续攀向涟山的道。在寻找项丽时,他似乎想把整个山脉踏平,不管山岩里暗藏着蛇蝎,还是将面对愤怒的大象群。
而在项丽的身后,又传来另一个声音的呼唤,这声音在山间产生奇特的回音,像声音碰到平滑岩壁反射回来的,它伴着一种金属的敲击。项丽回头看见了董茗老师与林校医。
董老师作为邮差凶杀事件的受害者,当时却得村里善良人的同情,加上董老师的口才,把那件事说成是邮差臆想和幻觉后的行为,教育署也没追根寻源。现在董老师出院重返学校,他和林医生的正在牌楼下呼唤着项丽。听到熟悉的呼喊,项丽朝喊声方向奔了过去,扑到林医生的怀中。
项丽喊着:“老师!”
林医生抱紧项丽虚脱的身子,帮她擦了擦眼泪,说:“以后别叫我们老师了,就叫师娘和董师傅吧……”得美人,又有荣誉。
邮差薛虹伸手要抚摸铁窗栏外的林校医,他想着她裸体时,曼妙的身段,应该只属于自己,而铁窗内的一切等待都值。
可林校医从小挎包里拿出一纸离婚协议,让邮差签字。邮差眼里含着泪,拒绝签。他大喊道:“我就是死了,也要和你在一起!”
三人一起从牌楼下走出,往学校旁废弃多年的机修厂走去。
等绍江从涟山岩道下山往回赶时,终于四人相向而行。项丽先愣着,然后凝视了一下绍江,却又像不认识绍江了,然后,只顾与林校医一起赶着行程。
这废弃的机修厂,是被整个江海村遗忘之地。它就像村后山坡,被遗弃不长庄稼的实验田一样。
林医生带着项丽,往机修厂里走。正如好些年以前,她和董老师一起从学校大门,穿过一条灌浆路,去锁破烂不堪的厂区大铁门一样。门板锈迹斑斑,犹如佰生模糊的记忆。
这一天,林医生准备去看在牢里的薛邮差了。江海村和学校的人都觉得林医生有同情心,或者她悔过了。林梅站在铁窗前,薛邮差望着女校医,也是自己老婆的脸,一点也没怪罪林校医出轨的行为,他只恨董老师。邮差想起当时,他与校医在江海村人看来是不同阶层人的联姻,是多么勇敢具有突破传统壮举,市广播站为此事天天做新闻节目。薛邮差又抱
然后,邮差把头埋在手臂里,想象着就是埋在林校医柔软的胳膊上。
林校医与董老师公然在一起生活了?江海村的老人们,背后又擢着他俩的脊梁议论着,但别人非法同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村上也没人去市里举报。
当市里科教署再听到董林俩人关系的风声时,他们来江海学校做过林校医的工作,摆在她眼前的就两条路:尽快离了,或者,林校医不要再与董老师同居了,这有损为人师表的形象。
薛邮差有报复的意思,他说:自己与林校医有很深的感情,要死要活不肯签离婚协议。林校医知道,让邮差签这纸上的协议比登天还难,它压在身上却比涟山还重。好在江海村的老人只是背地说说,时间一长,整个村落就觉得习以为常。很多年以前,江海村的婚约,就是请亲朋好友吃顿喜酒,口头宣布一下,就算完婚。夫妻在家门口隔三差五吵闹一下,女人回娘家后,互不同睡,说离也就离婚了。
可市科教署为维护道德,整肃法制,宣布革了董茗教师职,发落他去座落在江海村西的校办机械修理厂留守。学校对外界发的通知倒是有些遮掩,说是去濒临倒闭厂子处理善后事宜,可眼人一看就知道,厂里多了一个看门的。林校医也自愿停薪,要陪着董老师入住破败不堪的机修厂。
太阳终于破了浓厚的云,照在机修厂凌乱的空间。这里厂区的道路,污水横流,如同微缩的“黄泥街”。村子跃进时,村人曾在这里炼过钢铁。后来,有市里的人到江海村支援村寨建设,活动结束时,城里人返回市里,老旧机器便被遗留在这里。同时,厂里欠了曾在机修厂上班的江海村人一屁股劳务帐。江海村早年缺水时,在厂区车间东面的低洼地,时不时有泉眼冒着水,但那水不是清澈的,倒像里面有石油的成分。经市专家鉴定,水里不是石油,而是不知那渗出的污染源。
阳光慢慢升起,厂房草坪前锈蚀的刨床、洗床,渐渐在地上投下斑影,几只蚂蚱在草叶间跳动。污水构成一条微缩的小河,在草页间蜿蜒地流淌,白色的云儿倒映水中,变成深青色,云儿有时半遮住太阳,在水中却像日偏食一样耐看。
绍江进了厂子。在无意间,他发现水洼旁有几朵的粉色细叶美女樱,不远处还有一簇淡黄色的迎春花,它们在微风中摇摆枝头,一下使让人厌倦的景致,变得富有生机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那簇枝条间一朵小黄花,在风中颤抖地开放,然后,又自然的凋谢。可只要开放过,就不管花蕊的大小了,人一生也就没有缺憾了。
有一个黑色墨团,在光和雾的空间飘来飘去,终于,它落入绍江的眼睛里。于是泪液与墨团在眼眶打着转,周围一切景象变得扭曲,并让人眼睑有一种刺痛感。
一个身体变了形,头脑很小,四肢粗大的烧锅炉壮汉,从大厂房北墙旁附房里甩着膀,走了出来。绍江在上学时就听人说过,这个叫阎师傅的人。当厂里已经一个人没有的时候,还坚持在厂里烧小锅炉,他认为自己是厂里的主人。他先用煤烧锅炉,煤用完了,就上涟山砍柴烧。每天烧出一、二立方小浴池的水,供江海学校的老师洗澡。冬季冰寒雪冻的时节,董老师最喜欢拎个破皮包,跨过灌浆路,溜到这小浴池泡澡,有时一泡就是半天。据说,董老师的腰腿风湿病常年不犯与泡澡有很大关系。
前些年,涟山北麓断了水源,教育署通知学校,要推掉机修厂房子建足球运动场,曾请董老师出面协调,结果,董老师为保护小浴池,对上面指示阳奉阴违。一来,阎师傅代表下岗职工(也算村民)坚决抵制,二来署里资金不够,解决不了拖欠多年下岗工人工资,连拆房子的民工都找不到,只有作罢。
涟山水渠开凿通水后,小锅炉重新点火燃烧,浴室准备重新对学校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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