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婷第一次遇见王安的时候是在大一那年下学期跟随学生部门里的几个学长一起去参加一个新媒体会议。那时的王安还有一些口吃的毛病,不会和陌生人寒暄,不会和女生搭讪,但是写的文章很文艺。
张雨婷看到王安之后,觉得他会是一个懂得自己的人。于是在会议结束的那个下午,主动找王安聊天,当然整个过程主要是张雨婷在聊。
学校有一个传统是在大一军训结束的时候,每个学院的大一新生要出一个合唱团,然后所有的合唱团放到一起比赛。张雨婷身高176,因为是练舞蹈的,刚入学的时候身材很是匀称。在合唱团训练了两次之后,合唱团的指挥兼教练把C位的女生换成了张雨婷。张雨婷很开心,努力训练,努力表现,以为大学生活就要这么美好地开始了。
在成为合唱团C位后的第三天,事情开始不对劲了。那个被张雨婷换掉的女生纠结了几个同伙开始有意无意地对张雨婷进行挤兑和嘲讽,甚至偶尔会不指名道姓地骂几句。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之后,张雨婷找到教练,不想当C位了,教练当然不会同意,还鼓励张雨婷加油,她条件这么好,努力努力是绝对能胜任的。
当合唱团在比赛中拿到冠军之后,教练当众表扬了张雨婷,还有好几个男生为张雨婷卖力叫好。这下激起了更多女生对张雨婷的嫉妒。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被张雨婷替换掉的前合唱团C位为首,聚集了一波女生经常针对张雨婷。在宿舍睡觉的时候,会被突然叫醒;在澡堂洗澡的时候,会被人指指点点;在上课的时候,哪个座位都有人,只能坐到最后。张雨婷气不过的时候,跟前合唱团C位起过几次冲突,可是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张雨婷只能气的直哭,然后就哭成抑郁症了。
家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先去学校找了老师,可是由于没有直接证据,老师也只能开个班会教育大家要互相帮助,毕竟这是一个大家庭啊。看到老师无法处理,家人便让张雨婷搬出了宿舍,住到了附近的出租房里。再然后,张雨婷开始吃抗抑郁的药物,身材也逐渐变胖。
也许是担心出事情,也许是看到张雨婷变胖了之后不再嫉妒了,大一下学期之后,以前合唱团C位为首的“专治张雨婷协会”停止了对张雨婷的口诛笔伐,她们还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偶尔见到张雨婷还会热情地打个招呼。
吃了4个月的抗抑郁药后,张雨婷的病情逐渐好转了。可是张雨婷还是无法释怀“专治张雨婷协会”对她做的种种事情。张雨婷跟爸妈抱怨过,跟伯伯叔叔婶婶姑姑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抱怨过,跟学生部们里的同志们抱怨过,可是张雨婷觉得他们都不懂得自己,他们都是在教育自己、安慰自己或者敷衍自己。没人懂得自己。也许王安能懂。
所以张雨婷把这段已经复述过很多次的心酸往事又对王安讲了一遍,讲到伤心处还熟练地流了几滴泪。
讲完整段故事,张雨婷心里感叹到到终于遇到了一个能懂得自己的人了。王安不仅没有和别人一样教育、安慰或者敷衍自己,甚至在自己落泪的时候,王安眼中也有亮晶晶的东西流出来。张雨婷很感动,也很满意。于是没有等学校安排的车到,就花200块钱包了个车拽上王安先回学校了。
一路上,张雨婷想起这些年好多的伤心事。比如小时候因为是女孩,爸爸不那么喜欢自己;比如初中时候学习不好,总被物理老师用尺子打手板;比如高中时候被好几个男生追,而自己却真心喜欢那个篮球队长,可即使自己在观众席里叫的最大声,他也从没来没认真看过自己;比如刚入大学的时候,有好几个男生对自己有意思,可是当“专治张雨婷协会”对张雨婷做出各种造谣的时候,男生们又都远离了自己......
张雨婷没想到花200块钱走的路这么快就到了,可是她还没讲尽兴。于是又拉着王安到学校“没事儿喝一杯”咖啡厅继续聊,在王安喝完第四杯咖啡的时候,张雨婷终于讲完了二十年里所有能想到的不快乐的事情。张雨婷觉得王安的表现堪称完美,不该插嘴的时候就静静看着自己,该搭话的时候也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说话,最关键的是,张雨婷看到王安眼里闪过好几次泪光。张雨婷心满意足地看着被自己感动的王安,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很伟大的感觉。
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张雨婷觉得自己甚至拥有了一种光环,这种光环已经能跟眼前的月光媲美了。张雨婷注视着王安在地下通道里缓慢离开的宽厚背影,一直到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消失在视线,张雨婷才转过头缓慢地朝出租屋走回去。回到家,张雨婷拿出手机,把刚刚加上的王安的QQ删除了。第二天,张雨婷又退出了所在的学生部门。张雨婷希望自己再也不要见到王安。在注视着王安离开的时候,张雨婷感受到自己最不好的一部分被王安带走了,张雨婷不希望王安把这一部分再还给自己。
可是,张雨婷后来还是见到了王安。
那是王安大四下学期、张雨婷大三下学期的时候,一个明媚的春日清晨,张雨绮穿着一身青色大衣在路上昂首挺胸地走着的时候,看到了王安。王安能认出张雨婷,是因为张雨婷和两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甚至变胖了些。张雨绮能认出王安,更多的是靠王安的眼睛和他两年都没换的那副旧眼镜。
张雨婷本来想装作没有看见,可还是停下来打了招呼。张雨婷想知道为什么两年来王安会变化这么大——至少看上去,比两年前帅多了。
王安的答案很简单,因为女孩。
张雨婷很担心王安会问自己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心情好不好之类的话。可是王安没有问,王安聊起来了张雨婷的舞蹈专业,又聊起了他的专业上面一些有趣的事情,又聊到他正在做的毕业设计方面的事情,又和张雨婷聊起了明星八卦。张雨婷聊的很开心,联想起两年前的王安,总觉得回忆里的那个王安有点不真实。
在聊完最近的一个八卦之后,张雨婷问王安,“是哪个女生,因为什么改变了你呀?”,“你如果问一颗树,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呀?树除了把自己剖开是没有办法回答你的。可是我的伤口早已经愈合,没有剖开了。”。张雨婷突然觉得有些伤感,这两年自己除了变得减少了抱怨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改变。张雨婷问王安,“我要是也想改变,是不是该找一下男孩呢?”“嗯......其实两年前,我就知道你当时已经没事儿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你就好像武侠小说里那种自有天赋却浑然不知的人,这样的人往往需要的不是异性,而是看到自己的天赋。”,“我有什么天赋呀?我怎么没发现。”,“两年里,你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这就是最大的天赋。”,“嗯?”,“嗯!”,“为什么?”,王安想了想,对张雨婷说,“大一的时候,体测1000米我3分半跑完,当时在班级排二十名左右。大四最后一次体测,1000米我还是3分半跑完,可是我已经跑到了我们班的第二名。”,“哇!”,“嗯,所以我觉得改变是一种能力,但保持不变其实是一种更难的能力。而且我觉得当我们有一些东西保持不变的时候,慢慢地,有一些改变会自然发生。”
张雨婷想了好久,才似乎明白了王安的意思。于是在搬出宿舍两年后终于又搬回了宿舍。在宿舍的每个晚上入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听张钰琪的《Another》:
“
Oh lord please tell me there is an another life
I will wait your answer till the night
Cause I have so many people I have to meet then there
In this life I'll just say goodbye
......
”
每一个晚上,张雨婷都觉得明天的自己会成为另一个新的自己,可又觉得那个自己跟现在的自己比起来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在王安毕业的时候,张雨婷慢慢体会到保持不变似乎真的是一种能力。在送给王安的明信片上,张雨婷想了很久,写下了两句话:
Another is not other one, another is this.
Tomorrow is not another day, tomorrow is this,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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