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面这颗智齿坏掉了，要拔。”医生说着。
我没有吭声。当你躺在刑床一样的治疗椅上，嘴巴里又被挑开塞进一根金属棒时，你是不可能说出话来的。
好在医生似乎并没有期待我说些什么。他抽回了金属棒，接了杯水让我漱口，然后转过身去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
“怎么样？要不要今天拔掉？”
“啊，拔……必须要拔吗？”
“你的那颗牙坏掉了，当然要拔啦。而且，那是颗智齿，智齿你知道的吧。”
“啊，智齿，大概，大概了解一点吧……”我结结巴巴地说。
事实上我对它一无所知。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嘴巴里究竟有多少颗牙齿。除去早晚各刷一遍牙，我也没有额外去关注过它们的身体健康。对我来说，它们不过是自己身体上的一组零件罢了。我只是搞不明白，本来我只是听了朋友的建议来洗牙，怎么就成了非拔不可的局面呢？
“要是不拔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我是说不好当地方。”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拔当然不好啦。”医生说着，然后吐出一大堆我难以理解的名词。我努力地听着，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他给我一种很专业的感觉，让我本能地觉得最好不要让他不愉快。
他就像个法官一样，直接宣判了我嘴巴里那颗牙的死刑。
“那，那我就拔吧，拔……”我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哦，拔牙，听上去就是那么可怕的事情。难道这自古以来不就是一种酷刑吗？那些残暴的国王与皇帝，不就用这恐怖的手段折磨反抗他们的人吗？
我仔细地瞧了瞧我的医生，觉得他并不像个残暴无情的人。
“决定要拔了吗？”
哎，医生们就是这样，先极力劝说你做出某个决定，却又立刻反过头来暗示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决定拔了。”
“好。平时在吃什么药吗？”
“呃，在吃维生素片。”
“除了维生素呢？”
“没有。”
“之前得过什么病吗？”
“没有。我好像有过敏性鼻炎……”
“血压高吗？”
“不高。”
“月经过了几天了？”
“啊，其实现在正在……”
让一个几乎是陌生的男人来问这种事情，总是会感到羞耻的。但我没想到医生却如临大敌。
“那不行，你现在不能拔牙。”
“为什么不能？”
我有点崩溃。我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准备的。
“经期比较特殊，拔牙会对你伤害比较大。”他又转过身去在电脑上一阵敲击。“我先把检查给你开了，等下周你再来拔吧。”
我发现，医生在解释情况时总是喜欢用“比较”这个词。
“预约下周吗？”
“对。”
“那，那还是周三吧，下周三。”
“好，周三。”
我回到了住的地方，牙齿的数量暂时没有变化。我的手里多了一张嘴巴的X线照片。我之前只知道体检时给肺脏照X片，脑溢血的老人要照大脑的X片，牙齿的X片却是头一次听说。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一切和拔牙相关的知识。我甚至觉得自己如果去参加实习医生们的考试的话，没准也能混个及格成绩。
我反复看着我即将失去的那颗牙。照片上的它白白的，并不像医生说的那样“坏掉了”。它上面长着三角形的凸起，我现在知道那叫做牙根，就像大树的树根一样，牢牢地扎在骨头里面。原来一颗牙露在外面的部分只是它的一部分，而且是较小的部分。若是外面的部分生了病，就会慢慢侵蚀到里面的、眼睛看不到的部分。这就是所谓龋齿了。
而我的这颗牙之所以要拔除，更主要的原因却是它生不逢时。它是智齿，是多余的牙。它的另一边并没有对应的牙跟它合作，以致于咀嚼的时候它只是在那里孤零零地悬着，怪可怜的。
在牙齿的世界里，单身是要接受制裁的。
我抱着侥幸的心态去搜索了一下不拔智齿会怎样，从得到的结果来看，不拔比拔更加可怕。有人说没有拔掉的智齿会变得越来越坏，随后发展到骨头里面，开始钻心地疼痛；有人说它会欺压旁边无辜的牙齿，侵蚀他们的领地，严重的甚至导致骨骼不堪重负，最终断裂。当然也有的一辈子相安无事，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儿。
还是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早早把祸害清除掉吧。
“你不吃点东西吗？”
“刚吃过沙拉了。”
“光吃草受得了啊？”
“说是要吃清淡嘛，也不敢吃别的。”
“瞧拔个牙把你给紧张的。”
“牛羊肉暂时不吃了，还有海鲜。啊，我好想吃涮火锅啊！”
“你太紧张啦，只是拔个牙而已。”
“那也不敢怠慢啊，毕竟是自己身上的物件。”
“那倒也是。”
“你说，我拔牙算是做手术了吗？算是做了吗？”
再次躺在治疗椅上时，我忽然极想要和医生求证拔牙究竟算不算手术。但医生已经把麻药打了进来。我没机会问了。
我忽然感觉事情开始失控。
“不要紧张啊，很快就结束了。”
医生边说着边把一根金属棒伸进了我的嘴里。我能感觉到他在用力撬我的牙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
我开始后悔了。我能感觉到血从牙龈的缝隙里流了出来。我觉得我的血很快就会流光了。我觉得我就要死在这间小房子里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
“咔啪！”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折断了，随即带来的是很奇怪的空虚感。一块纱布被塞进了我的嘴里，带着那种类似消毒水的味道。
“行了，起来吧。”
医生拍了拍我。
这就结束了吗？
“半个小时之后把纱布吐了，一整天之内不要刷牙漱口，不要吃烫的辣的硬的东西，口水不要往外面吐，48个小时之内可以冷敷，之后热敷。”医生边收拾着东西便说着，“还有，不要用吸管喝水。”
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行啦，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来复诊。”
我就被这样打发回家了，带着我那颗上面还粘着血的后槽牙。我忽然发觉，拔牙似乎也没有什么。
“我拔完了，体验良好。”
我掏出手机发了个消息。我现在唯一搞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医生不允许我用吸管喝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