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弱和善良，早早把父亲送进了天堂（10）

软弱和善良，早早把父亲送进了天堂（10）

虽然暂时过上了太平日子，但是世间有几人能把自己无辜的儿子告上法庭，又有几人会把自己老实的的同胞兄弟赶尽杀绝，这种亲情撕裂的痛苦折磨着父亲，也一度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记得在父亲被法庭传唤后，他变得无精打采，沉默寡言，是的，父亲的精神彻底垮掉了，他可以忍受辱骂，可以忍受殴打，但不可以忍受被走了法律程序，公开遭受精神上的侮辱。如果放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光是不明真相的舆论也会杀死人。

一向老实忠厚把名声看的比生命重要的父亲崩溃了。他经常在深更半夜跑到旷野里嚎啕大哭，也常常长跪在爷爷的坟前沉默不语。那段日子，他变得魂不守舍，焦躁不安，只吃一口饭，晚上瞪着眼睛到天亮，母亲白黑守着他，生怕他想不开，寻了短见。因为我们村子里就有一个人因为家庭琐事撇下孤儿寡母服毒自尽。我也一样，整天提心吊胆，总是胆怯地偷偷关注着家里发生的一切，变得格外敏感，懂事。

终于有一天，记得父亲始终铁青着脸，晚饭没吃，一直呆呆地坐在桌前，夜深了，姐姐妹妹都睡了，他不知道在里屋睡觉的我在偷窥他，父亲坐在煤油灯下，拿出纸笔开始写着什么，一会儿流泪，一会儿叹气，他不停地写着……，作为一个井下工人，平时并不跟笔墨打交道，但是今夜......母亲感到父亲的异样，我同样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一晚，母亲没睡，我也没睡，我挣着眼睛躺着用厨子隔开的床上，躺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听着父亲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叹息和抽泣声......各种坏念头不停地在我心里翻腾，我的心不由得缩紧了……

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父亲才停止了书写，听见他把写过的纸张折了起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听到椅子被拉动的声音，接着听到脚步声、关门声……

听到父亲的脚步声远了，我轻轻地下床，走到屋子中间，透过门窗，我看见父亲拿起门口的扁担向门外走去，直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我才转身向桌子走去，可是桌子上只剩下的几张空白的信纸和那支笔静静地躺在那儿。我端起空白的信纸，从那笔迹的印痕尽力辨识着，我想知道父亲到底写了什么，可是我只看到几个...生活艰难......活不下去.......的字样，此时，种种不良的猜测应验了，恐惧茫然再次攫住了我的神经。

一直假睡的母亲也起床了，她问，你爷写得什么？母亲不识字，我极力控制住眼睛里即将流出的泪水，尽量平静地安慰着母亲，看不出来，没什么事，你放心吧。那时幼稚的我不想去惊吓母亲，或者不想承认那就是父亲的绝笔。

趁着母亲出去的当口，我开始翻箱倒柜，看看是父亲把写得东西放哪儿了，找了半天，我终于在挂衣橱顶上找到了那摞折的整整齐齐的信纸，我急忙展开，果然，顶端赫然两个字:遗书！我的手顿时抖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地读下去，父亲苍劲有力的字体带着苦涩的血泪映入我的眼帘，父亲写了他幼年丧父，为了上学的二哥和两个弟弟，只能辍学回家，下地，干活，做饭，帮助奶奶撑起一个家。付出了那么多，并没有得到兄弟和母亲的认可，尤其成家后，因为生了几个女儿，重男轻女的奶奶带领着一母同胞的兄弟赶尽杀绝，谩骂甚至殴打让生来懦弱的父亲提心吊胆，无法正常的干活，在井下挖煤也是精神恍惚，甚至他没有想到为了那些儿子的私欲，他的亲生母亲竟然去法庭诬告他，父亲说如果他的死能够唤起奶奶们的良知和怜悯，能够让他们停止打斗欺凌，让妻儿有一个安宁的生活，他愿意去死。可是看着这几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又怎么舍得啊！父亲用了几个问号叩问苍天，他该怎么办？怎么办！这几个问号仿佛是父亲流泪的眼睛……

我读不下去了，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悄悄把遗书又放回原处。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占据了我的心灵，我不敢和母亲说，怕母亲担心，不敢问父亲，从此，我小小的心里有了心事，我只能悄悄地做个更乖一点的小孩。默默地帮助父母干家务，经常偷偷地跟在父亲的身后，看他在做什么，看他到底去哪里。

庆幸的是，父亲最终还是放弃了赴死的打算，那份遗书后来不翼而飞，是否是父亲发现有人动过，还是……一切不得而知。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从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已步入蹉跎中年。父亲也已永远离开了我们，今天写下这些文字，希望隔着遥远的时空，让父亲能听到女儿的心声，父亲啊，女儿一直懂你，女儿理解你曾遭受的苦难。女儿因此也更心疼你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