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乾是个在魔都500强外企上班的小金领。或者可以说,是个成熟的金领,用小还是不太合适,毕竟她今年刚过完40岁的生日。
她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城市,爸爸希望他能像男孩子一样大气(顶天立地?刚正不阿?浩然正气?),所以起名乾,然后她就有了一个很像男孩子的名字。名字和性格到底有没有因果关系是个千古以来没有解开的谜,但是她很显然是一个正向的案例。
因为名字带来的问题,还不止于此。朋友们都嘲笑她,说她掉进钱眼里了,干脆名字后面再加个钱,以后大家都叫她钱钱钱。她倒是从来都不以为意,去美国念博士,勉强起了个英文名,Jane,回来上海工作,依然用中文名,虽然在外企,大家都是Amy,Lily和Jenny。(而且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中文名)
钱乾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穿行于浮华喧嚣的大都市,不管是在北京,纽约或者是上海。她看惯了那些霓虹,也习惯了将孤独关进灵魂的最深处,忙忙碌碌的生活让她更有安全感。工作日每天早上7点钟起床,洗漱,做早餐,随便收拾下自己,连镜子都不用照,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照样是精神百倍。背上电脑出门,准备去挤地铁。算不上喜欢,但是她从来不讨厌去挤地铁,那像是一种仪式,象征着新一天的开始。在地铁上的那几十分钟,大部分人的灵魂都无处可躲,你可以真真切切的从每个人的脸上读到他们的故事,愤怒的脸,微笑的脸,晦暗的脸,神采奕奕的脸,睡眼惺忪的脸。(她喜欢看每天的不同的,或者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有的神采奕奕,有的面色晦暗,有的睡眼惺忪,有的面无表情,每一张脸上,都有一个故事。她面带微笑,听着列车员的报站声。)
(每天早上7点起床,先做40分钟的瑜伽,然后煎一个鸡蛋,配上面包和牛奶。出门前画上红唇和黛眉,穿上衬衫包臀裙,踩上恨天高,瞬间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女王。她蛮喜欢挤地铁的。她很享受别人向她投来的艳羡目光。)
在I公司已经10年了,从美国博士毕业以后,她很顺利的拿到I公司的offer,从初入公司的懵懂,到现如今的游刃有余,她早就习惯了这里。开始工作前,来一杯美式咖啡,坐在电脑前,深吸一口气,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上司很器重她,同事也都很好相处,白天虽然总是忙碌于回复各种邮件和参加各种会议,但她总能在匆忙的间隙,抽出时间和同一个team的同事插科打诨,她爽朗的笑声,和稍夹带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常常惹得大家笑了又笑。于是她除了‘钱钱钱’,就又多了一个‘喜多多’的外号。她很喜欢这种状态。(没错,她是个人来疯。)6点钟就是准时下班的时间,她偶尔会和同事出去吃饭,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带上电脑回家,因为家里有提莫在等着她。
来上海这么久,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猫,唯一没有的是男朋友。她知道有同事曾在私底下讨论过她的个人问题,也有热心人帮她介绍过,可她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那个人。而她固执的从来不肯迁就,也就导致她到如今,依然是孑然一身。偶尔瞥见qq上那个人的灰色头像,她也会回想起和现在已经定居美国的他过去的种种。
他们的故事没有什么浪漫的开始,他们是同一个实验室的同学,了解之后发现大家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久了,就顺其自然的在一起了。平时一起吃饭,一起做实验,偶尔一起出去旅游,独在异国求学,两颗心相互依偎着取暖。有时候,聊起未来,他们相互许诺毕业就结婚,一起回国。她以为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会按照轨迹走的。所以当意外来临的时候,她完全是措手不及的。毕业之前,他突然开始对她很冷淡,她问他怎么了,他说,‘我不想回国了。’ 像是突然急刹车,她原本的安稳幸福的生活,突然在这里停止。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你。’
‘那这过去的这四年算什么?’
‘抱歉,我可能只是那时候刚好觉得有点孤单。’
‘什么?那你把我当什么了?’她歇斯底里的叫道。
她愤怒,她放声大哭,她拳脚相加,可是这些都只是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她知道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挽回不了了。她不知道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那么多耳鬓厮磨的日子,那么多的小甜蜜,和那种种的温存,种种的承诺,竟然就他这一句抱歉就戛然而止了?她不敢相信。
她放下尊严,又跑去问他,‘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对不起。’他始终不愿意多说。
‘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喜欢过的,你人很好,你会找到更好的,我不值得。’
‘Tim,’她拉住他的手,‘你是不是就只是不想回国而已?我也可以不回的,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Jane,sorry,就算你不回去,我们也没可能了,你忘了我吧。真的对不起。’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在他一声声的对不起中结束了。她死心了,她丢掉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纽约,来机场送她的只有实验室的一个师姐,她本来想轻轻松松的走掉,可是,刚转身,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下来,她觉得心率加快,喘不过气来。四年啊,整整四年,人心怎么会这么的可怕呢。师姐吓得不轻,紧紧抱住她,‘亲爱的,要不咱就不走了?你现在状况这么差,不好坐飞机。’
她深深的呼吸了两下,握紧了拳头,揉了揉眼睛,‘没事的,师姐,我哭完了,整个人舒坦了。我走了。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再见。’
她接过师姐手里的箱子,转身就走了。
师姐看着她的背影,满满的心疼。唉,一直以来,这么要强的女孩子,连续两天通宵赶论文都没说过一个累字,竟被一个渣男伤城了这样。用情至深啊。
上了飞机,她还是忍不住哭成泪人。她努力忍住不发出声音。满脑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种种小细节,她怎么样都挥不走。她从未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再几天之内,留这么多的眼泪。她隔壁座的一个美国大叔,吓得不轻,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连忙呼叫空姐给她找医生。她说赶忙说,没事,自己很好,帮她倒杯热水就好了,心里却特别恨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努力想忍住,可眼泪就是怎么也不受控制。)
回来一周之后,下雨的天气,她正躺在床上,这几天来自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看似好意的关心,其实是变着法的盘问,搞得她心力交瘁。这时候,她收到师姐的消息,‘Jane, 为了让你彻底死心,彻底告别过去,忘了那个渣男,我还是告诉你真相吧,我打听过了,他在和你分手之前,就和一个刚来美国的小师妹勾搭上了。你真的没必要为这种人伤心,我相信你肯定能走出来的。’
下面是张照片,他和那个小师妹的合影。他搭着那个女孩的肩膀,笑的很灿烂。那个小姑娘青春正好,娇俏可爱。
是的,她输了,输的精光,输得连尊严都搭进去。她猜到了开头,却从未预料到这种结局。女人,总是太容易用情很深,让自己陷进去。
她想忘记,又不知道怎么样能逃避。她想过放弃一切,结束一切,从天台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她没办法不去想殷切盼望她成才的父母。她没办法轻易放下这沉沉的负担。
头疼痛欲裂,她偷偷打开藏在包里的安眠药,吃下一粒,继续躺着。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好像有人轻轻推门进来,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给她轻轻整理了被子,又轻轻的关上门?那是他吗?是他回来了吗?是他来看我了吗?哦,那肯定不是他。
她从回忆中缓过神来。轻轻的呼唤,‘Timo~~,过来妈妈这里。’傲娇的蓝猫,瞪着圆圆的发亮的眼睛,盯了她一眼,轻盈的跳到她膝头。‘胖Timo,以后少吃点,你看你现在都胖成啥鬼样子了。’她轻轻的抚摸着提莫的后背。‘喵~~喵~~’提莫叫着表示抗议。
妈妈现在也不催她结婚生小孩了。他们早就放弃了。她一副不反抗,不顺从,你说我就听着,听完照样我行我素的态度,也把爸妈早就磨得没脾气了。‘行吧,随你开心吧,你们年轻人,我们是不指望了。’
40岁生日的那天,她把预谋已久的小秘密告诉了妈妈。
‘妈,你知道我今年许的什么愿望吗?’
‘什么?是让你妈早日抱上大胖孙子吗?’
‘嗨,真是我亲妈啊。还真被你说中了。’
‘那你倒是赶紧的啊,你看你把你爸妈都熬的一头白发了,要生孩子还不赶紧,你自己头发是不是都开始白了,再不生就真不能生了,上次你李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小王。。。’
‘哎,妈,妈,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再开唠’
‘好好好~你说,你先说’
‘我今年认真是准备生个孩子了。’
‘你倒是生一个给我看看啊?’
‘那您是同意了呗?哈,太好了。我已经手续都办好了,这个月月初去趟美国’
‘你生孩子去美国干啥?’妈妈突然沉默了一阵,似乎想起了什么,‘恩?你要去找那个渣男?’
‘妈,你想啥呢?我是多想不开。我去美国,去精子库买精子。’
‘买啥?’
‘买精子。’
‘啊?你说啥,我没听懂’电话那头动静很大,‘老头子哎,你快过来,你听听你女儿在说啥,我是不懂啥意思哦。。。’
‘哎,妈,你看你天天都不看新闻,尽跟着那些老姐妹们去瞎折腾,我给你们解释解释。。。’
‘那你想要娃,就不能找个男人好好一起正经生一个?为啥要费这么大劲花钱去买。你连老公都没有,到时候自己怎么拉扯孩子。别人会怎么看你?’
果然,还是要花不少时间来做两个老人家的思想工作。
‘爸,妈,你们听我说,首先呢,这些困难我都是知道的,但是一直以来,我是真的没有碰到合适自己的,你们也知道,感情方面,我是不会随意迁就的。我也听你们的话,去相了好几次亲,结果你们也看到了,要不是我相中人家,人家相不中我,要不就是,聊了十天半个月,大家实在没话说,不欢而散。我想要孩子,现在科技发达,自己想要就要了,不用委屈自己,依赖别人,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不是,小乾,是你说的我们都理解,可是。。。’
‘妈~’她也听出来爸爸语气中的让步,赶紧趁热打铁,‘爸,你也知道,我都四十的人了,爱情什么的,我也不抱幻想了,我又这么的懒,也不想再费劲去折腾别的啥,我就想赶紧趁我还有折腾的力气,生一个宝宝,算是了了你们的一个心事,也是完成了我的人生的一个大转折。’
‘唉’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叹息。小乾知道她们是同意了,虽然带着很多的不情愿。
老两口也知道,这女儿是铁了心了,她要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就算是十头驴估计都拉不回来了。她愿意自己生个小孩就生吧,比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好。
钱乾到达纽约的那天,正下着暴雨,师姐来开车来接她,她上去给师姐一个大熊抱,‘师姐,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啊。’
‘漂亮啥,都快成老太婆了,家里三个孩子要照顾,实验室还很多事情,天天忙的都脚不沾地。哪还有空保养自己。唉,你看我这眼睛边上一圈的鱼尾纹。’
‘因为你爱笑,才会有鱼尾纹的嘛,这个只会让人觉得你更和善,再说,谁还没个老的时候嘛。’
‘好好好,你今天到我家吃饭,吃完今晚就再我家睡吧,明天再去医院。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我也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哈哈,不过我酒店的定金都交了,不去住就浪费了哦。’
‘你啊你,还是那个倔脾气,怎么说都不听,原先不是讲好了吗’
她冲着师姐做了个鬼脸。
师姐哭笑不得,‘你啊,40了吧今年,快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皮’
‘那还不是因为跟你亲嘛,哈哈。’
第二天,她去医院做完身体检查,去到熟悉的第五大道上,回忆着往日的种种,原来,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如此平静的回到这片土地上。再路口的咖啡店,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想逃,但没来得及。
‘Jane, 好久没见,你最近还好吗?’
她尴尬转过身‘嗯,挺好的。’
‘你回来是?’他没说完下半句。
过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办些事情而已。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不问问我过的怎么样吗?’
‘我不太关心无关的人的事情。’
‘嗯’,他欲言又止。
‘那,我先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办。’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转身离开。
记得有首歌唱到,‘如果再见不能红着脸,是否还能红着眼?’红着眼倒不会,但她还是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彼此当作陌路人吧。
再见了。逝去的青春,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迎接她的是未知,和希望。生命的意义,难道不就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天吗?不管身边是否有人陪伴,即使没有人可以与之立黄昏,独自欣赏夕阳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与其苦苦期盼那个人,踏着七彩祥云,来迎娶你,不如嫁给自己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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