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浮桥头的传说
过去连接白沙和下洋的是一座浮桥,我每天都走过浮桥去上学。走在浮桥上能感觉到脚底下的河水缓缓流动,以及他人一起走在浮桥上所带来的轻微的震动。
每到夏日的夜晚,浮桥两岸的居民都会到浮桥上乘凉,几乎所有水泥船头都坐满了人。我们那时候读书并不像现在的孩子这么忙,所以有时候我们同学也会一起到浮桥上乘凉。
走在浮桥之上,我偶尔会想起我养母说起过的关于我妈妈在浮桥头被吓的魂飞魄散的故事。我还在读技校时,就想试着对这个故事进行写作,但那次最终就写了几句,什么也写不下去了。当时觉得自己脑袋空空的,实在没有内容可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后来是用几十年的生命补全够写一本书的内容。
我养母说我母亲疯掉的事件,并不是对着我说的。当时养母一样是站在客厅里,客厅里一样有一些村子里的其他人,昏黄的煤油灯光在我养母的脸上跳跃着,我在一旁紧紧地盯着我养母看。
“伊这个人太老实,问她是哪一派的,就说自己哪一派都不是就好了。”我养母满脸惋惜地说。
我根据记忆里养母的多次讲述,归纳出我母亲在浮桥头所经受惊吓的大概情景:
那个晚上,我爸爸在下洋没有回家,我妈妈去给我爸爸送衣服,经过浮桥头,浮桥头有卫兵把守。把守的卫兵问:
“你要去哪里?”
“去一公司。”
“去干嘛?”
“给我丈夫送件衣服。”
“你丈夫是谁?”
“是林圣浪。”
“是哪一派的?”
不知道我妈妈当时回答自己是哪一派的,总之和受桥的卫兵不是一派的。守桥的卫兵跟我妈妈说我爸爸已经死了,还威胁我妈妈说要把我妈妈杀了扔到河里去。
“伊的魂被吓的丢到河里去了,当天晚上回家,人就开始变的异样,开始无故打孩子了。”我养母说。
就妈妈变成精神病的事,我问过二姐有没听人说过是什么原因。
“谁知道,听说是被吓的。”苏琳说。
“人真会被吓成神经病吗?”我说。
“可能会吧,不是说都会吓死人。”苏琳说。
苏琳曾说如果她会穿越的话,她首先就要阻止我爸爸娶我妈妈。我觉得苏琳才要成作家才对。我觉得苏琳要是真能穿越的话,来这浮桥头阻止我妈妈变疯了就够。妈妈没有疯,爸爸后来可能就不会死,正所谓祸不单行嘛。那么我们就可以父母双全的家庭里长大,我们每个人的性格和命运都不会一样。我爸那个人多少有点人脉,我记得我上一个同学家玩时,和同学的爸爸聊天的时候,聊到我爸爸的时候,我同学爸爸说他和我爸爸以前跟兄弟一样。后来我住在华铭单位的房子里,站在院子里和楼上的一个大叔聊天时,那个在银行工作的大叔竟然也认识我爸爸。苏琳说爸爸有个朋友在市政府工作,想调爸爸去那里工作,也不是没有这样可能。
我想像一下苏琳当时出现在浮桥头,劈头盖脸地把守桥的卫兵骂一顿,多少能给我妈壮壮胆。以苏琳骂人的言辞,那个卫兵不是羞愧得想要跳到河里去,就是恼羞成怒地要刺我二姐。试想一下苏琳不过是穿越过去的人,只具人形没有实体,那卫兵用刺刀往我二姐身上一刺,被吓的魂飞魄散的就是那卫兵,而不是我妈妈了。
人不可能穿越到过去的,所以我们的命运就这样不可阻挡地往这个方向走来了。
只是从我来这里开始,我发现我的注意力总不会集中,即使参加高考这样紧张的场合,我脑袋还一边做试题一边魂游天外。所以我有时会想难道我妈妈在浮桥头把自己的魂魄弄丢的时候,也把我的魂魄也丢掉一部分了?
其实有些坏习惯别人也有,因为我妈妈的缘故,就成为我们的心理负担了。我记得大姐说过她见过跟她一样懒的人,但是没人讲她是神经病,就有人会讲她是神经病。苏琳对别人说话也没有比对我好,是因为我十七岁才跟她在一起,我让自己变得很敏感,让自己陷入寄人篱下的自卑自怜里。
也有人说我妈妈疯掉是因为想儿子想疯了,说生下我之后,我爸爸就去结扎了。我倒认为是因为我妈妈疯了以后,我爸爸才去结扎的。还有时局那么乱,我爸大概也不想多生孩子。
苏琳认为妈妈疯掉是因为她自己不够坚强,我认为我们理解不了那个时代,我很多次觉得自己要疯掉了,最终还是不会疯掉,因为我还活得下去。那个时代即使是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都被折磨的受不了,多少人不是自杀就是疯掉。
妈妈那时候大概觉得没有活路了,想想被迫嫁给自己不愿意嫁的人,至少他当时的成分还有点价值,还能保有一份安稳的生活。动乱使这份安稳也没有了,丈夫真的死了的话,自己又没有工作,四个孩子又小,在三明这地方她又无依无靠,未来怎么办?她不能选择就往河里一跳了之,因为家里还有四个女儿,但她又承受不住来自生活和社会的压力,不疯掉才怪。
因为我妈妈是在浮桥头被吓丢魂才疯掉的,我爸爸把她带回老家时,我老家人请了一个“塞公”给我妈妈招魂。这件事也是从养母那里听来的。
这“塞公”做完招魂仪式后,特别交代在一定时间段内,不能让我妈妈娘家那一方人来看望。说不能让我妈妈娘家人来看望的时间,小时候听养母也有说出个具体的天数的,只是我忘了。
我觉得那个“塞公”深谙心理学知识,对我妈妈进行安慰治疗后,不让娘家人来看望,尽可能避免勾起伤心的往事。这个我后来也深有体会,在我陷入绝境时,我更愿意躲开过去的一切,一个人慢慢地康复。
我养母说我外婆一家人都被通知到了,就漏了通知我妈妈玩在一起的闺蜜。我忘了我妈妈的闺蜜叫什么名字了,当时养母也说了她的名字的。
养母说让“塞公”招魂治疗后,我妈妈真的好起来了,没想到我妈妈的闺蜜一来探望,我妈妈的病就马上复发了。
我后来经常想我妈妈的闺蜜到底跟我妈妈说什么让我妈妈的病复发了。我觉得我如果会虚构故事的,就我妈妈和她的闺蜜也许就能写一篇恩怨情仇的故事了。
因为觉得自己三魂七魄不全,所以想写作的念头从开始有,就一直存在。在我因赌博感觉自己要疯掉的时候,我曾跟华铭说也许写作能救我。后来两人吵架时华铭非常气愤地骂:
“还想当作家,也不撒泡尿来照照自己。”
我也没有觉得华铭骂错了,因为我太了解自己的文字水平,这件事情做起来有多少困难。
那是和华铭的感情坏掉以后,华铭什么都骂了,感情还好的时候我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女儿还没有初中毕业,还没开始构思这篇作品。那是很普通的一个晚上,我脱了衣服往被窝里钻时,说:
“脑袋里整天想七想八的,跟思想家似的,应该当作家才对。”
华铭听了,在被窝里噗嗤噗嗤地笑。那时我想两人如果一直这样好好的,心里的记忆就永远烂掉好了。
也许是心里的记忆不想烂掉,所以和华铭的婚姻要结束。终于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时,我感觉可以看到自己的灵魂终于站在了冬日温暖的阳光底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