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来福,是一只狗。
准确地说,是一只雌性狼狗。
关于我和它的缘分,始于十五年前。
那时,父母承包了村里的水库养鱼,但晚上巡逻没有一只机警的狗可不行。
经过多方打探,他们在山的另一边,花了50块钱买下出生不久的来福。
时值寒冬腊月,人都冻得脸红鼻涕流,何况一只刚脱离母体的瘦弱小狗崽。
它睁着恐惧的双眼,黑色的眸子警惕地盯着围观它的我们,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母亲疼惜它,怕它熬不过这个冬天,就常把它当孩子似的抱在怀里取暖。
没有奶水给它喝,就用红糖水替代。
听说狼狗吃猪肺有益,每隔几天就上街买一个,切成小片煮熟喂它。
在这种还算精细的照顾下,来福不仅成功越冬,还长开了不少——
棕色毛发柔顺绵密,透着些许光泽;身体圆润了几圈,看上去更加可人;四肢虽然还是又小又短,跑起来却矫健有力。
最神奇的当属它的耳朵,之前一直耷拉着,跟只土狗似的。可现在一听到异常声响,就立马竖立起来。那屏气凝神的模样,颇有狼族风范。
我和二哥爱极了圆乎乎肉滚滚的来福,老是争着抢着抱它,亲它。它也不偏心,谁抢到了就跟谁玩儿,温柔萌动的眼神简直溺死人。
每次得了手,我就带它到山上瞎逛。我摘花,它逗虫子;我上树偷果子,它钻林子里追兔子。
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它的身影,我就会莫名地慌张害怕,但只要大声呼叫它的名字,它就会立马从某个犄角旮旯蹦跳出来,开心地摇着尾巴,看着我等候指令。
爱怜地抚摸着它的小脑袋,由衷觉得,这种被牵挂陪伴的感觉真好!
二.
来福长得很快,不到一年,就蜕变为一只真正的狼犬。
它的毛发不再是幼时的棕色,而是黑色和金黄色相间,光滑,略坚硬。
也许是天天吃鱼的缘故,来福的身体壮硕强健,立起来比我还高,让我时刻有种怕被它扑倒的紧张情绪。
它的嗥叫很有特点,尾音绵长,给人一种穿透时间与空间的缥缈感。
尤其是在清冷的晚上,本来万籁俱寂的山村,因为它的突兀叫声,引发几十公里范围内的众多狗狗的追随。顿时,一场狗狗的乡村音乐会上演了。
累了一天的人们,自然懒得理会这些嘈杂之声。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心里想着,怕不是来福感到寂寞了吧?
相邻几个村,只有它一只高大威武的狼犬,其它的都是小型的土犬,而它们是畏惧来福的。
可怜的来福,没有朋友,也找不到同类,它是孤独的。
这也难怪,每次我和二哥从学校回来,它都兴奋得不行,上蹿下跳,不停地围着我们绕圈圈。
有时候,甚至直接扑上来,两只大爪子搭在我们肩上,舌头热情地舔我们的脸。
母亲一看到这种情形,就忍不住呵斥来福。来福也不反抗,乖乖地下来,将身体紧靠着我们的腿,不住地摩擦摇尾巴。
它鼻子里“哼哼”地撒着娇,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一刻不移地望着我们,仿佛是想抵达我们的灵魂深处,安放它深入骨髓的思念。
周末两天,是我和二哥用来弥补来福这一周陪伴缺失的宝贵时间。
我一般会一大早带着它,到后山的花生地里,坐在刚结满果实的桃树下,背诵语文课文。
来福先是四处溜达,这边闻闻,那边嗅嗅。感觉无趣了,就默默卧躺在我的脚边,听我背书。
背累了,低头看它,只见它双眼紧闭,但睡得不太安稳,眼皮老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跳动着。
忽然,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了响动,它蓦地睁开双眼,立起双耳。那锐利的目光,似乎早已洞察到了始作俑者。
见来福这么无聊,我也没兴致背书了。它见我起身,知道要去撒欢儿,神情一下子松弛下来,甩掉身上的泥头,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我,等待出发。
跟小时候一样,我们一人一狗向着深山老林走去。大山里的乐趣,是我和来福永远都探索不完的美好……
三.
如同波折的人生,来福的狗生也遭遇了不平。
那是一个下雨天,家门口路过一群陌生人,是领居家来串门的亲戚。
我们全家都在里屋看电视,听到了来福的叫声也不甚在意,以为它跟平常一样,装腔作势一阵,就会消停。
谁想,有人尖叫着“被咬了”。我们急忙奔出去,却已然晚了。
父亲气急了,对着来福使劲踢打,拦都拦不住。
来福怕了,它钻到床底下,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我虽然对来福咬人一事很生气,但我更生气父亲那么残忍地对待它。
在我眼里,来福就是亲人,怎么能够受如此“重刑”?
后续的事情出了点儿麻烦。我家与邻居家本来就有矛盾,这次被他们逮到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果然,他们跑到乡政府去投诉,要求杀掉来福。
经过半个多月的斡旋,最后总算以赔钱了事。
来福保住了。
但它的咬人前科因此落下,村里人开始讨厌它,背地里净说些恶毒的话。
这其实是来福第一次咬人,也是最后一次咬人。
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来福不会无缘无故地性情大变,可所有人都不这么看。
父亲为了惩罚来福,用铁链子锁着它。
失去自由的来福,每天卧躺着不动弹,它似乎对周围一切失了兴趣——精神萎靡,眼神无光,颓废极了。
看到它这个样子,我无比心疼。我知道,它从身体到心灵都受到了重创。
我甚至在想,或许它也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怀疑它存在的意义。
想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憎恨那些伤害它的人,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可以掠夺来福的生命和自由?
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难道就因为他们是人,就可以睥睨一切?
我想不通,但我多么希望,下辈子来福投胎成人,这些不怀好意的人投胎成狗,也品尝下被人构陷无处伸冤的悲苦。
四.
来福被卖的时候,我和二哥毫不知情。
只是周末回家,发现来福没来迎接我们,觉得很是奇怪,但想着也许是出去玩儿了。
直到晚餐的时候,来福也没出现,这就有问题了。
问父母怎么回事儿,母亲表现得有些扭捏,说“送人了,换了100块钱”。
我和二哥瞬间石化,等反应过来,纷纷斥责母亲“掉钱眼儿了”。
二哥说着说着,还哭了。
我心痛得无以复加,把来福当孩子养大并亲自给它取名的母亲,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
母亲不曾想到,我们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她辩解着,是来福自己走进蛇皮袋,被人带走的时候,没有丝毫痛苦和挣扎。
可是,不挣扎就代表它是心甘情愿被卖吗?当你决定抛弃它的时候,它的心应该就死了吧?
是的,来福那么敏锐的狗狗,它一定感受到了。
所以,才义无反顾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给过它温暖也带过它伤害的家。
直到如今,我还是没有勇气追问母亲当年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只要想到我们抛弃了来福这件事,就足以令我痛苦不堪。
那时候,我唯一的期望就是它的新主人能够善待它,哪怕以我十年寿命为交换条件。
后来,家里又陆陆续续养过几条狗,但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像来福那样与我心意相投亲密无间的。
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而我,也不会再养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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