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从南京到苏州,沉默的大多数
南京西站,拥挤,混乱。麻木的脸,困倦的眼神。很多民工拖着巨大的蛇皮袋呼拉拉从我面前涌过去。坐在我对面的一个男人正优美地扬着小手指在修指甲。一个男人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将我重重地挤到一边。他隔着几个座位,扯着嗓子告诉同来的女人,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包,票要贴身放好。很奇怪在这个地方,我看到太多过于细腻唠叨的男人,而女人就相应地变得稀里糊涂。
我缩在角落,抱着包,仿佛抱着我唯一的孩子。四外一切让我有些烦燥,我等待着N515上车的时间。
开始检票了,我们起立,拥挤,挪动,像一群难民。我想起在广州开往南京的火车上,我透过车窗,看到站台上那些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散乱着头发,背包歪在一边,在雨中奔跑着去赶火车。不知道要到了什么时候,我们的旅行可以不再狼狈?所有人的出行都可以体面和有尊严?
我实在举不起那只巨大的背包,只好请对面座一个男孩子帮我放到行李架上。火车开了,我舒了口气。一个高高的男孩子走过来,看着票,坐在我身边。我用余光看了他一眼,竟然帅得让人发抖。他应该有二十一二岁吧,灰色夹克衫的领子竖着,背NIKE的包,登着NIKE的鞋。他塞着耳机,我可以隐约听到轰鸣的音乐。他头发乱蓬蓬地立着,黑黑的剑眉,挺直的鼻子,嘴唇的线条非常漂亮。他的五官很像日本卡通片里的英气逼人的男主角。这个大帅哥就坐在我旁边,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他旁若无人,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上车十来分钟,他就发了四五条短信,手指如飞。我一直以为我发短信速度很快,这才知道什么叫高手。他拿出一本杂志,似乎是体育世界什么的,里面介绍的全是各种各样的跑鞋,竟然还有这样的书?他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着他的NIKE鞋子。他大口地喝可口可乐,他把可乐瓶子放下,和我的杯子紧紧贴在一起。
他翻包,拎出一筒乐事薯片,他嚼的声音真响,薯片香脆的味道袭击着我,我的胃开始不舒服。今天早上走得太急,没有吃早餐,这样的香味真是种折磨。我翻出那本《中国古镇行》,让注意力不要被这种声响吸引。他终于吃完了,又从他那神奇的包里翻出一大包抽取式的纸,轻拽出一张,优雅地擦着嘴巴和手。当他不再吃东西喝可乐的时候,他就在发短信或者收短信,他不时地摸出手机,手指如飞。
除了走来走去没完没了卖吃的乘务员,车上的人都在沉默。他们发呆,打瞌睡,眼神空空地看着窗外。没有谁和谁主动说话,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大家都很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火车上的陌生人再也不东拉西扯地聊天,每个人一上车就开始发傻。多年前的火车上,18岁的我和隔几张椅子一个有巧克力肤色的20岁大男孩可以从随意聊天开始认识,到后来神奇地恋爱。多年后,火车上的我和身边的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州园林----图片来自网络)窗外天阴着,像一块巨大的抹布,相似的建筑枯燥地重复着,脏脏的水边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难道我魂牵梦萦的江南就是这个样子吗?我开始沮丧。
这辆火车站站都停,每到一站,一群人涌下车,换上一批人焦急地四外找座位。几个农村模样的女人抱着很小的孩子站在车厢连接部,她们没有座位。她们是来找在这里打工的男人吗?
我隔壁那男孩的可乐喝得差不多了,他的第二十条短信也发走了。他依然表情酷酷地沉浸在音乐里。下一站就是苏州了,我不能忍受这样的沉默了,我对他说:“请问,你在哪里下车?“他取下耳机,歪过头。张着漂亮的眼睛,说:“什么?”我再说了一遍,他说:“苏州。”
我说:“我也在苏州下,到站时,你能帮我把包取下来吗?”我指指行李架上那巨大的红色背包。
他说:“好的。你在苏州工作吗?”
"没有,我去苏州旅行。"
“哦。”他又戴上了耳机。
谈话到此为止,我们又沉默了。
到苏州站了,比我高出一个脑袋的他轻轻一举,将我的背包放下来,冲我笑笑,灰色夹克衫慢慢消失在车门口的人群里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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