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头天夜里,沈澈护送母亲和嫂子随漕帮的车辆从后门逃走。安顿好女眷,第二天清早,她和漕帮的头目顺子兄弟,一起偷偷返回沈宅。一路看到街上堆起了路障,又有大批官兵把守主要路口。看来昨天晚上发生暴乱的不只沈家一处。两人拿着漕运的通行文书,这才避过了严格的盘查。
沈澈心中已有准备,知道遭此大难,家里定是不复往日。可真正看到还是难以相信。
眼前的沈宅,一片狼藉,院子里瓷器瓦罐碎了一地,窗门破损,墙角处甚至有几处大火烧过的焦黑痕迹。几个家丁歪在树下,身上都挂了伤,有几个伤得颇重,头上鲜血淋漓。院子中央,平躺着几个人,从头到脚遮着白布。沈澈认出其中一人的靴子,正是大哥昨日穿的那双,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顺子急忙上前扶住。
老管家见沈澈回来,瘸着腿奔过来,哑着嗓子叫了声:“二少爷……”就忍不住老泪纵横。
沈澈颤抖着手指向地上:“这是……”
管家哭道:“昨日那起暴民,打砸抢掠,如同土匪流氓一般。先说是要口吃的,见我们家粮库空了,就开始砸抢东西。大少爷带着我们抵抗,奈何寡不敌众……幸而后来官兵来了,将那带头的抓了些去,剩下的都跑了,可是大少爷……已经不行了……”管家边抹泪,边往白布那边看去。“少爷来见见最后一面吧,官府说一会儿就要着人来抬走了。这个时候,也没法子好好下葬,只能是烧了,可怜啊……”
沈澈脚下发软,管家的话也渐渐听不清楚,他摇摇晃晃走向地上被白布遮住的身体,心里不知是怕还是痛,迟疑了片刻,伸手掀开白布。大哥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那张脸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光彩,灰白面庞上的眼睛兀自不肯合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绝望。
沈澈木然地跪在尸体旁边。是梦吧,一定是梦!昨天大哥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成了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不可能,一定是梦!他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紧接着又是一个。醒来!快醒过来啊!
一旁的管家和顺子兄弟以为他悲伤过度,连忙上来拉住。
管家哭着说:“二少爷,如今大少爷已经去了。你若是不保重自己,可让老爷怎么办啊!”
沈澈这才想起来问:“我爹呢?”
“老爷在卧房,你快去瞧瞧他吧。”
沈老爷蹲坐在房间一角,衣衫凌乱,铺头散发,半睁着眼睛,眼神里却空无一物。沈澈觉得,一夜过后,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做工考究的雕花木匣,口中不停重复念叨着:“神龙有知,我浔儿是枉死的,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在沈澈印象中,父亲一向说一不二,对他更是横眉冷对的时候多,他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父亲,可见大哥的死对他打击巨大。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复杂的内疚与酸涩:若死的人是我,想必父亲不会如此难过。他尽快压住了这个念头,轻轻握住父亲的手:“爹,我是澈儿……”
沈老爷紧紧抱住手中木匣,像是生怕被人抢去了似的。对着沈澈认真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是神龙,神龙降下了天罚,我们都完了,没救了。”
沈澈以为父亲伤心过度而神志不清,却听他叹口气,继续说道:“都怪爹应了官府的差事,早知如此,就该紧闭大门,谁都不管。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如今却先搭上了你哥哥的命。”说着,伤心难抑,落下泪来。
“爹,是我不该走,我应该留下来帮大哥的……”沈澈不知如何安慰父亲,劝解父亲的事一向是哥哥来做的,念及此,他也一声不吭地跟着流眼泪。
沈父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有什么错呢?你娘和嫂子她们可还好?”
“都好。”
沈父点点头,忽然将怀里的木匣递给沈澈:“为父有样东西,今日要交给你。”
“这是?”这木匣做工精美,颇为郑重,沈澈从未见过,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我沈氏的龙鳞。”
“龙……龙鳞?”
“你定然听过关于蟠龙镇的那个传说,神龙落难人间,被此地程、沈、侯、朱四人所救,经过悉心照顾,神龙康复并重返天庭,此后,为报答四人救助之恩,神龙送给每人一片龙鳞,保佑他们子孙后代兴旺昌盛。”
“儿子自然听说过,只是……竟真的有龙鳞?”沈澈以为传说只是传说。
“确有其事。神龙所赐四色龙鳞,程家黑龙鳞,属土;侯家黄龙鳞,属金;朱家赤龙鳞,属火;我沈家是白龙鳞,属水。几百年来,传承至今。”沈父一边说,一边郑重地将木匣的搭扣打开,木匣里盛着一块铜盆大小的圆形龙鳞,通体莹白,光洁如玉,却隐隐泛着金属般的流光,周围的暗沉仿佛一下子被照亮了。沈澈惊奇不已,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龙鳞,却被沈父挡住,关上了木匣。
“且慢,这个传说还有后面一半,是你没听过的。”龙鳞的白光消失,周围又陷入昏暗,沈父的脸阴晴莫测。
沈澈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光明的故事,静静等待父亲的讲述。
“四家人被神龙庇佑,生活过得好了些,可人心贪婪,他们不满足于神龙一年一度降临凡间的法力,想要神龙随时随地都能回应他们的祈愿。于是,当神龙再次降临之时,他们在一个法力高强和尚的帮助下,把龙镇压在镇子地底,以强劲法术灌注于四片龙鳞之中。成为了封印神龙的法器。从那之后,他们便可随时向神龙索取福泽。而这个秘密,只有四大家族的家主才知道。连你哥哥都不知道。”
“这么说,镇子地下,有一条龙?”沈澈今日经历了太多令人震惊的事情,脑子一时有些转不动。
“正是如此。千百年来,神龙被困地下,怎会没有怨气。必定是积怨已深,这才降下瘟疫惩治世人。为今之计,只有你带着龙鳞去蟠龙大寺找虚云和尚,当年就是他施法将神龙镇压,与四大家族先人们共同保守秘密至今。将四枚龙鳞聚齐,或许就可以释放神龙,平息天怒也未可知。”
沈澈接过木匣,感到前所未有的责任。过去有父亲和哥哥照拂,他从不觉得“责任”二字与他有多大关系。一夜之间,哥哥死了,爹爹老了,而他必须强大起来,担负起整个沈家乃至蟠龙镇的命运。
早上顺子告诉他,通往邻县的官道已经尽数封锁,朝廷派重兵把守,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能出去的只剩一条运粮的水路,问他要不要明日跟着漕粮船只一起离开此地。他拒绝了。
或许对官府来说,全镇百姓都不及防止疫情外泄来得重要,便是牺牲整个镇子也在所不惜。即便世人混沌,恩将仇报、是非不分,害得他亲人离散。可只要想到韩姑娘他们还在为救治病患而日夜不休,就觉得这世上总还是有同路之人,哪怕只是一人,也足够他振作精神,重新出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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