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街主街最好的市口,坐落着蟠龙镇最好的酒楼——明采轩。
两层楼的木质建筑,飞檐两侧垂挂一排排大红灯笼,入夜后也醒目非常。明采轩汇聚来自全国各地的厨子,尤以江浙菜系最为出名,常年门庭若市,即便是散桌,也需得提前三五天预订才有座位。
这日正午,阳光明媚,街市上人群熙攘,好不热闹。
明采轩二楼正中的雅间内,坐着三位客人。为首一位笑容满面的锦衣公子,手摇折扇,约么二十四五岁,正是蟠龙镇四大家族沈家的二郎沈澈。
沈澈向对面年纪稍长的皂衣男子抱拳道:“久闻韩神医大名,只是无缘相识,此次家母突发急症,多亏神医出手相救,葆和堂药到病除,沈某感激不尽,设此薄宴,感念先生大恩。”
皂衣男子淡淡回礼道:“沈公子此言差矣。治病救人是我医家本分,医好医不好,也需看各人的体质与命数。若因此事设宴,韩某实不敢当。”
旁边的侯延昌赶紧向沈澈使了个眼色,对皂衣男子道:“韩兄莫要误会,你我两家本是世交,你平日医馆事务繁忙,实是许久未见了。我这位沈兄弟,又央求着要与你结识,我这才设宴于此,原是咱们兄弟叙叙旧,顺便认识新朋友的意思,并不为别的。”
又对沈澈道:“韩先生救人成千上万,何曾就因此受人宴请了?”
沈澈知道言语有失,收起扇子一敲自己的头:“看我这脑子,原是我仰慕先生,求着侯兄帮忙引荐的。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先生济世救人,不求名利,在下甚是感佩,方才言语有失,小弟先自罚一杯。”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韩先生也举杯道:“既是侯贤弟邀我来认识新朋友,自是无妨,素闻沈家二郎丰采卓然,韩某幸会。只是要让侯贤弟破费了。”
侯延昌哈哈一笑道:“这个好说。二位,咱们也别光顾着说话,先来尝尝这明采轩的卤水鸭掌,端的是一绝!”说着给韩先生碗里夹了一只鸭掌。
这位韩先生,便是镇上最富盛名的医馆“葆和堂”掌柜的、当家医师韩飞霖。韩家世代悬壶,不仅医术高超,且人品端方,到了这一代,韩飞霖与妹妹韩飞雪主持医馆,飞霖主外出看诊,飞雪主药品调配。一年到头,不知医治了多少病患。
韩飞霖对侯公子道:“延昌既是要叙旧,何必来此地,过奢了。下次找个寻常酒肆便好。”
侯公子忙道:“瞧你说的,韩兄又不常来,偶尔一次怎么了?再说,区区一顿便饭,兄弟我还是付得起。”
韩飞霖细看了看他的脸道:“延昌啊,往后夜酒还是少吃为妙,否则脾胃吃不消,易发虚浮之症啊。”
侯延昌张嘴楞了楞,沈澈倒是憋不住笑出了声:“韩先生果然神医,看面相就知道你近来夜宵太频!”
侯延昌不服,指着沈澈道:“那……韩兄,你也看看他,有什么恶习没有?”
韩飞霖笑道:“沈公子丰神俊朗,韩某可看不出。不过……沈老夫人的病症仍不可大意,还需继续静养和服药,稍后我回了医馆,让飞雪再配几副药给你送去。”
听见“飞雪”二字,沈澈眼神发亮,急忙道:“不敢劳烦韩姑娘,过几日我自上门去取便是。”
说话间,各色菜品已上齐,三人边吃边聊。雅间的窗户视野极好,可以看到十字街街景和不远处的蟠龙市河。正是夏末光景,河岸两侧满眼绿意盎然。河里不时有运输船只繁忙往来,船头竖着的大旗上隐隐现出一个“沈”字。
侯延昌对韩飞霖道:“韩兄有所不知,别看我这沈兄弟大大咧咧的,他家可是有名的漕运世家,也算咱们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如今这河上的船只,十只里怕是有九只都姓沈。剩下那一只,还是载人的渡船。”
韩飞霖道:“谁人不知蟠龙镇四大家族沈氏的名声,沈公子如此年轻,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沈澈道:“韩先生谬赞。那漕运之事,都是我家爹爹和兄长一手操持,哪有我半点功劳,我不过是躺在父兄的功劳上享福罢了。实在惭愧。”
韩飞霖道:“沈氏富甲一方,公子却不自恃,不自傲,是为君子也。”
说着端起酒杯致意,沈澈连忙也双手举杯同饮。
侯延昌像是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道:“提起四大家族,如今程家的光景可是大不如前了,自从去年程祠起火,程家不知走了什么霉运,接二连三的出事。那程守义,原来是个多傲气的人,从在学堂里就非要与你争个高下,如今烧毁了脸,又受了打击,竟是一蹶不振了。”
沈澈叹了口气,道:“程兄确实是个才高气傲之人,论才学和能力都在我之上,年纪轻轻便做了程家家主,只可惜造化弄人......唉,盼他能早日振作才好。”
几人正在攀谈间,门外沈家家仆进来禀报,说葆和堂医馆的韩姑娘来寻兄长。
沈澈一听,喜出望外,起身时差点掀翻了面前的酒杯,一叠声道:“快请进来!”
少顷,家仆掀帘引入一位素衣女子,女子身量苗条,发髻乌黑,肤白胜雪,偏偏脸上却戴着一个大大的面罩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秀丽的眉眼,隐隐透着愁容。想来面罩之下的容貌必是清隽非常。
女子与屋内三人拉开一定距离,躬身福了福。
韩飞霖道:“飞雪,你怎么来了?这两位是侯家公子和沈家公子。”
飞雪一一见礼。
沈澈热情道:“久闻韩姑娘用药高明,可巧今日见到了,若不嫌弃,就一同入席如何?我让店家重新添几个小菜。”
飞雪道:“多谢沈公子,不必了。飞雪今日前来,实在唐突。若非有急事需与兄长商量,定不会来搅扰各位宴席。”
飞霖忙问:“可是医馆有人来求医?”
飞雪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难以开口。
飞霖看了看另外两位,道:“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你但说无妨。”
飞雪道:“若是普通病患,也不会急急来寻兄长,只是刚刚又来了几位,其症状,与前几日来的极其相似。”
“可是发热、咳嗽、胸闷气喘?”
“正是。恐怕,兄长前日所担心的......”
飞霖脸色立刻凝重下来,沉思片刻,对侯、沈二人抱拳道:“两位,韩某要先回医馆了,今日多谢两位相邀,改日再聚。”
两人都有些惊讶,侯延昌道:“韩兄为何如此急着走,这发热咳嗽,听上去就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啊。”
沈澈道:“就是,何况韩姑娘刚来,菜还没吃......”
韩飞霖叹了口气,起身道:“两位有所不知,近日来医馆连续接诊了十余例此类病患,以我的经验看来并非寻常,只恐怕是......”
“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飞霖抬头,目光凝重:“恐怕是时疫过人。”
“这......不会吧......”隔了一会儿,侯延昌才小声说。
“但愿我的担心是错的。”飞霖起身,和飞雪一同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道:“对了,最近一段时日,两位最好不要宴请友人,也告诉家人朋友,尽量远离人群、闭门不出,以防万一。”
两人点头。韩氏兄妹离开后,侯延昌又坐回席间继续吃菜,沈澈仍在门口张望,怅然若失。
“别看了,人都走到葆和堂了。”侯延昌边夹菜边说。
沈澈长叹一声,满脸心事地回到座上。侯延昌讥讽道:“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生之年我竟能见到乐天派沈二公子叹气!瞧你这架势,莫不是看上了韩家姑娘?”
沈澈低头吃菜,嘴角含笑,似乎在回味。
侯延昌放下筷子:“还真是啊?我说你这人,巴巴儿地让我约那韩先生,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快说,你究竟是怎么认识人家姑娘的?”
沈澈深沉不过三秒,即刻兴冲冲地道:“就是那日家母急病,韩先生和韩姑娘同到家中诊治,这韩姑娘真是临危不乱,再混乱的局面她都有条不紊,临走还安慰嘱咐我。”
“得得得,你这番话只好跟我说说便罢,要是被你爹知道,母亲病重你还有心思看姑娘,非打断你狗腿不可!”
“你别乱说,我又不是那浪荡子,何曾留下过不好的名声?实在是韩姑娘气质不凡,绝非寻常女子,这才心生倾慕。说起来,这次多谢侯兄引荐,果然那位韩先生也是个正人君子。”
“算你有良心,还不是我面子大,不然韩兄怎肯赏脸来?顺带着还见到了韩姑娘,你这回可赚大了。还不赶紧的,去把账结了?”
沈澈挑起一边眉毛:“咦?我本来是要做东的,可你刚才明明在韩先生面前夸下海口。”
侯延昌停下筷子,眯起眼睛道:“少废话,韩先生知道是我做东就行了。买单的当然是你。”
沈澈哈哈大笑,也不与他计较,摇着折扇去了。
要说侯氏也是四大家族之一,经营钱庄当铺等生意,家财万贯,这侯延昌却是个一毛不拔的主儿。别说这次沈澈真的有求于他,就是平时有事没事的小聚,也没有一次不是沈澈结账的。沈澈呢,不管谁攒的局,席间多少人,认识不认识,只要有他在场,多半都是他买单。
夏末的蝉鸣格外响亮,像是要在人间留下最后的嘶鸣,拼了命的热闹着。街市上人群仍旧熙熙攘攘,浑然不觉一场灾难正渐渐笼罩蟠龙镇的上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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