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与激情——读海子的《阿尔的太阳》

天才与激情——读海子的《阿尔的太阳》

到南方去

到南方去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没有月亮面包

甚至都不够朋友更少

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吞噬一切

“到南方去/到南方去/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这是一种多动人的召唤，也是一种命运的驱使；为何要“到南方去”？因为在这里，在“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春天和月亮，“面包甚至都不够/朋友更少”，与他相伴的“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指的应该是他的作品），是这种穷困和贫乏迫使着梵高“到南方去”、到更能使他“富饶”的地方去。阿尔在法国南部，梵高到了阿尔，在生活上仍是依靠着弟弟提奥寄来的资助，实际上，他的状况并没有多大的好转，他依然贫困、孤独、不被亲友理解——他为绘画放弃了优越的身份和生活条件；然而，他到阿尔，是因为这里阳光强烈、空气明亮，使他充满灵感，能专注于绘画，感到有如信徒置身于渴望中的圣地。

瘦哥哥凡.高，凡.高啊

从地下强劲喷出的

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

是丝杉和麦田

还是你自己

喷出多余的活命的时间

长年的清贫、饥饿和艰苦劳作，使梵高干瘦如柴、瘦削羸弱。然而，他的内心却充满激情，燃烧着一团烈火。这种激情强劲喷出，“火山一样不计后果”。人类的激情如此炫目、迷人又如此可怕——因为它太猛烈、太疯狂，是“喷出多余的活命的时间”。

其实，你的一只眼睛就可以照亮世界

但你还要使用第三只眼，阿尔的太阳

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

把土地烧得旋转

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

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

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

要画就画橄榄收获

画强暴的一团火

代替天上的老爷子

洗净生命

“你的一只眼睛就可以照亮世界/但你还要使用第三只眼，阿尔的太阳”，作者把“阿尔的太阳”比作梵高的“第三只眼”——他的画中，如同世界本身一样，万物都被太阳点亮、仿佛在阳光中熊熊燃烧；而且梵高说：“那些不信仰太阳的人是背弃了神的人”，那么太阳闪耀的，是神的光芒，太阳就如同神注视世界、点燃万物的“眼睛”。梵高正是运用这只燃烧着的神的“眼睛”，“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把土地烧得旋转”——让人想到梵高的那幅《星夜》，画着狂风般席卷在大地上的旋转的星空；想到梵高对高更说过的一段话：“我画太阳时，要画得让人们感觉到它以可怕的速度在旋转。它发射出力量无穷的光波和热波。我画麦田时，要人们感觉到谷粒中的原子在生长、爆裂。我画苹果时，要人们感觉到苹果中的液汁溅到皮肤上，果核中的种籽在往外钻向开花结果！”在燃烧的太阳下，万物都挤满蓬勃的生命力，以爆炸的力量和速度在疯长、在扩张、在崩裂。

“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把“向日葵”比作梵高举起的手（那幅火焰般燃烧着的画中的向日葵，的确像一只只举着的“黄色的痉挛的手”），去邀请那些和他一样“火中取栗的人”，他说过“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因此他的作品就如同从燃烧的万物中取出的同样炽热的果实。“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要画就画橄榄收获/画强暴的一团火/代替天上的老爷子/洗净生命”——他不再画“基督的橄榄园”，而去画燃烧的、“强暴的一团火”；而激情使人纯净，因此它既纯粹又激烈，像火一样在人的内心燃烧，他笔下的这团火也一样，能帮上帝“洗净生命”，使他们犹如浴火重生。

红头发的哥哥，喝完苦艾酒

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

烧吧

“喝完苦艾酒/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烧吧”——这仿佛是一种庄严的仪式，既冷静又激烈：他先喝完苦艾酒，然后就开始点火；这种冷静是一种蕴藏着热烈、激情与痛苦的冷静，随之而来的，是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释放与燃烧。而这把火是他内心的激情，也是他的生命本身，他的艺术创作就像是在点燃他自己、是他的整个生命的燃烧一样——闪耀着强烈的火焰，光芒四射，无比地激烈、无比地炫目、无比地震慑心魂。

——梵高是纯粹的、专注的、激烈的、也是痛苦的，他的一生既贫困又孤独，他的内心始终有一把烈火熊熊燃烧，催迫他一刻也不能停下，用他的画笔去喷发出内心激荡的火焰。海子称梵高为“瘦哥哥”，把他当做自己的精神兄弟，因为他们都激励而痛苦，内心都燃烧着激情，对于他“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因为他们都贫困而孤独，肩负着痛苦的命运，不被人们理解，海子甚至也预见到，他的生命也将和梵高一样短暂，像一把火一样迅速地燃烧殆尽。

天才总是令人炫目的！因为他们胸中都燃烧着一团烈火，他们的思想、言谈、作品，也都像烈火般从他胸中喷发而出。这团烈火就是激情——激情是天才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天才是一种激烈的、疯狂的、毁灭性的燃烧。

2014.5.26

罗佐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