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

“今天的冬天特别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奶奶站在院中叹气：“这鬼天气，人办个喜事，它也凑热闹。”

她虽嘴上抱怨着，脸上的笑意从好几天前就没褪下过。我走过去，把手插进奶奶的暖炉里。“奶奶，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高兴，当然高兴啊！小晨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懂事又能干，就是这亲事拖了一年又一年，总算定下来，成家了。你大娘才高兴呢，见人就说道，哎呀，好亲事啊！新娘子，你看没看见哪，富富态态的，特别好。”

老人家就是喜欢稍微胖一点的女孩子，觉得将来好生养。可小晨哥哥说他喜欢瘦瘦小小的，带着出去像带着自己的闺女一样，怎么娇宠都不过分。

芫荽觉得自己脾气不好，多半是因为他。

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她生病，奶奶让隔壁小月月跟老师说一声，请了一天假。

没想到第二天去上学，居然被老师打了几棍子。年轻的女老师说她没有规矩，请假不写请假条。

芫荽觉得特别委屈，二年级的她都不太懂什么是请假条，但从小倔强的性子，在讨厌的人面前从来不哭。

可是放学后，林晨来接她，隔着好几步路，芫荽就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数落老师是怎么打她的，为什么打她。九岁的小姑娘口齿倒是伶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的好不凄惨。

林晨的性子本就护短，他那天天闯祸的调皮弟弟，他尚且还护着，何况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当即他就冲到芫荽班主任的办公室。

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他居然把人家女老师骂哭了。

这件事的后果可想而知，林晨被他班主任狠狠削了一顿，回家又被他爸揍了一顿。

特别有意思的是，林伯伯一脚踹在林晨腿肚子，他是一声没吭，可怜芫荽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哭得可惨了，一口一口伯伯，让他别打哥哥。

林晨的父亲伸出的第二巴掌硬是没打出去。

芫荽从那时候便明白了，有些事可以任性，有些事很有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这以后她再受了什么委屈，便不告诉他了。

可林晨要是在哪里听到了有谁欺负他这小妹妹，他照样还是不顾一起地护着。

长大后的芫荽遇到过很多人，也有很多朋友，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林晨那样，纯粹地爱，纯粹地在意。

今天，她真的彻彻底底失去他了。

门外的炮竹声在响，奶奶说：“这是接亲的车子回来了。”

再过十分钟，不是，就是现在，他真真正正地属于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好难过啊！告诉自己不能哭的，可是眼睛忍不住的酸涩，奶奶问她怎么了。

她说天太冷了，冻得鼻子都酸了。

奶奶让她进屋里去，她不肯。任风雪飘落，她站在墙角边上，依稀还能听到那边他来来回回说话的声音，透着轻快明亮。

这样也好，看到他结婚，她终于死心了。

回到房间，奶奶已经在帮她收拾东西了，一边流眼泪，一边念叨：“你这孩子，跑那么远干什么，谁照顾你？”

她也不想离开，她舍不得奶奶，也不舍不得他。

可是这个地方到处都有他们的回忆，他们认识的太久了，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四年了。有些习惯和依赖已经深入骨髓，她不离开，怎么戒得掉？

芫荽曾质问林晨：“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硬，如果我将来过得不好，我要怪你，我肯定会恨你。”

他说：“你跟着我也不会好，我是属于这里的人，你不是，你的世界在外面，更大更广阔的地方。我如果真的把你圈养在这个地方，那才是我的自私。”

“你不是自私，你是懦弱，你跟我说过，人只要努力，什么都会有的。”

“那你告诉我，在这小城镇里，要怎么努力，才能圆你当翻译家的梦想？”

“我可以......”

“芫荽。”他打断她，摇摇头：“不要说出那句话，我会看不起我自己的。”

他知道她要说的话是什么，一边是梦想，一边是他。芫荽哪边都不想放弃，她蹲在地上，非常无助地哭起来了，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

可这一次，林晨能为她向谁讨回公道呢？

“怪我，如果我明白得早一点，我一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我们也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是第一次他算是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可是之后，他变得更冷漠更疏远了，任凭芫荽哭闹、任性、撒泼都没有用了。

这种关系大概维持了近一年，她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从来不接也不回复。只要挪得出来时间，她就借着回家看奶奶的由头，回去找他。同样，他总能找到理由躲避。

一个人的内心要有多强大，才能承受得住这些冷漠。

家里人都不知道，芫荽在大三那年，得了中度抑郁症，室友悄悄地陪着她去看心理医生。

室友跟她说，如果男人总是让你受伤总是让你难过，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他都不值得你爱。

芫荽从来不计算值不值得，但是她真的累了。即使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这么长时间也该捂热了。可他就是忍得下心来。

第一次放纵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都投入到专业课中。

她聪明，学习语言非常有天赋。大四那年学校给了她出国留学的机会。她最后一次问他：“如果你开口留一句，我就不走了。”

他什么都没说，过了几天就带了一个女朋友回来，就是现在同他结婚的女人。

匆忙地领结婚证，匆忙地举行婚礼，他怕什么呢？

芫荽捏紧了手里的飞机票，再见了，小晨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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