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城一夜还

    周四晚上9:30，听完讲座回来，老婆告诉我，舅弟联系了一个客户，想租老家的房子。征询我意见，是否当周赶回去一趟。因为情况紧急，找租户也是讲缘份的事。

  于是，网上匆匆订了高铁票。周五匆匆放了学，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老婆的同事，匆匆把我们送到高铁站。在夜色苍茫中，我们一路飞驰电掣，乘高铁、转地铁，到武汉老家的小镇后，姨姐夫妻俩口子，专车把我们送到家时，已是晚上9:30。

春节没有回，但是，兄弟姊妹们帮忙很认真地做了一次卫生。老家的房子整体还算整洁，抬眼看父母的遗像还在。烧纸、焚香、磕头，然后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

先是把儿子小房里的床给拆了，然后物品归笼。与妻子一起抬席梦思、搬箱子、搬一堆堆的棉絮，将三个大窗的窗帘卸下来，一张又一张的清洗，因为洗衣机容量太小。总共要清洗六次，每洗一次都要将近两个小时。

父母的房间，床底下还有很多杂物，最多的是一对对白酒。父亲喜欢喝酒，逢年过节，子女会送酒、送茶叶，亲戚们也会在拜年时送一些，但是，父亲最后几年身体不好，医生不让他喝酒。尤其是2016年高血压上升，2017年做视网膜手术，2018年又查出食道癌之后，几乎没有喝酒，所以，床底下就攒了好多白酒。

我一边清理，一边抽空与哥哥姐姐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回来了，约他们周六见面。整理工程还没进行到一半，已经12:30半了，干得精疲力尽，躺在床上喘息。毕竟这么多年，没有干过体力活。到了50岁，身体大不如从前。

周六早上7:30起床，春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们顶着伞，走到两里外的镇上吃早餐。自父亲去世，这房子家足足半年没有开火，那煤气灶试了好多次，都没有点燃。所以，只能到外面吃早餐。地道的熟悉的热干面，味道真好！于是，连吃了两碗。然后，找到一家五金店，买了门沟、铜锁、节能灯，等等。

9；00的时候，二哥来了。他带来好多农副产品，也是给我们家预留的年货，如糍粑、炸豆腐、腊鱼等等，林林总总一大包送给我。我和他一起，把鞭炮、土纸、香蜡等物品搬到他的车上，请他运到自己的家中。这些东西都是父亲去世时，没有用完的物品。我房子所在的小区已经禁鞭，但是，二哥的村子属于乡下的农业大队暂未禁鞭，所以，这些物品他是用得上的。

10：00多钟的样子，大哥、还有姐姐、妹妹，她们三人也赶来了。她们之所以现在才来，是因为她们赶到父母的陵园，就清明节立碑事宜，办理了相关手续。 先是烧香、磕头，然后，一起动手帮忙。将父母遗留下的衣服、鞋子、礼物等等，逐一清理。该扔的扔，该处理的处理，该分配的分配。

我的这套房子有120平方——当年买下学校的集体宿舍，后来被拆迁，在2010年的时候，还建成现在小区的商品房。我是2002年外出打工，因为长期在外地，所以，父母一直就住在我们的空房里。父母2010年4月搬过来时，因为是老人，所以特意要了一楼。 虽然是小区——武汉新农村模范新区，但是，毕竟是还建房，管理上不是十分严格。一生勤劳的父母，便在屋后种菜，在大门前植树。经营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但是，自2014年母亲病逝之后，他们的菜园子渐渐萧条了。2018年8月，孤独终老的父亲也走了，他们的园子便彻底荒芜。但是，当年她（他）们种下的橘树已长到碗口粗，枝叶繁茂，翠色欲滴。11月的时候，那橘树第一年挂果，居然结了二十多个沉甸甸、绿油油的大橘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是，斯人已逝，再甜的橘子，咀嚼在舌尖上也是苦涩的……

千里江城一夜还

我们在整理父母床下的抽屉时，妻尖叫起来：“快来看、快来看。这是你爹妈的结婚证！”我凑近一看，保存得崭新的红证上，头发斑白的两位老人紧紧挨在一起。母亲慈祥、幸福的笑容映入了眼帘。只一眼，我的鼻子便有些发酸。

那张钢印下的日期是2011年5月。 我只见过他们曾经的旧式结婚证，类似高中毕业证，天蓝色，折痕破损，拿在手中就像要散成碎片似的。她们大约是1958年结婚，因为年代久远，那张蓝色的纸当然不堪承受生命之重，作解体状。但是，她们为什么会换新证，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们呢？这些疑问如今谁也不能解答。

父亲性格刚毅，在家说一不二；母亲呢，性子温和、柔弱、善良、宽容。俩人风风雨雨、恩恩怨怨了一辈子，风雨同舟60年实属不易！父母是老亲戚结婚（我的奶奶与外婆是嫡亲堂姐妹）；父母结婚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听老人们讲过，母亲少年时曾要过饭，曾在老汉口给人当过保姆，她是以童养媳的身份到的爷爷家）；父母生养了我们姊妹六人。1971年，父母用箩筐挑着年幼的我们，从祖籍孝感搬到现在的国营农场。当年，屋无片瓦，八口之家，从草棚开始起步，在积贫积弱的农村乡下，挣扎奋斗了40年，那是怎样的一段苦难历程啊……

周六上午整整半天，一大群人将屋子基本收拾妥当。中午，所有的姊妹们大团圆，妹夫在镇上订了一张大圆桌，宴请我们夫妻俩。哥哥、姐姐前几年都已升级，当上爷爷、外婆，儿孙绕膝，这一大家人的聚会，自是空前热闹。

因为周日单位上还要加班，所以，我们心急火撩地还要赶回湖南。又是姨姐俩人专车送到地铁站，自4:00钟动身，自武汉至株洲，这500多公里的跨越，我们在地铁、高铁间如织穿梭。而车窗外，楼宇遍布，华灯烂若星辰。我的思绪伴着这落不尽忧思的春雨，飘飞在广袤的荆楚大地上。父母已逝，老屋已租，在呼啸的高铁声里，故乡已离我已越来越远。只是在这苍茫的夜色之中，莫名的忆起自己写的两首诗来：

温存如家 温存如家

（注：“如”者归也，“家”者生于斯，长于斯之故土也。返乡探亲之旅总有种种复杂之体验，而温暖长存心间便是其中主流感觉，故以此为题。）        

（于2015\12\18）

（一）有一种驿站叫“高铁”

跟着拥挤的人流蠕动

缓缓走下“九省通衢”的高铁扶梯

我降落在故乡的神经末梢

穿越冬天的雾霾

有一种温暖叫回家

－－人生无非起起落落，离离合合

人生的整个历程

无非是在无尽的驿站之间穿越、经过……

（二）有一种怀念叫“长亭”

冬天，小区的长亭里

有一群老婆婆围坐在长凳上

热热闹闹地聊天

我悄声走到伊跟前

唤一声： “妈，我回来看你了”

她昏暗的眼眸倏地亮起

像星星、像夜中明灯、像阿里巴巴发现深山宝藏……

她惊喜地站起身

朝身边的老婆婆一迭声喊：

“我家老三回来了，我家老三回来了”……  

－－可是，可是，今年呢？

冬天的长亭依然有老婆婆

在热热闹闹地聊天

树拉扁了太阳的侧影

母亲却把自己浓缩成

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她退缩到客厅的最角落

朝门前、朝路口深深地探望 ……

我摊开一本书

独坐在门口的平台上

而眼前全是母亲的影子

母亲的声音 ……  

（三）有一种房子叫“空巢”

母亲的祭日

我撇下一切俗务

打算陪八十岁的老父小住几日

却被他客气地安置在客厅中央

几上一杯热茶

电视音量放到最大

－－我俨然成了这房子陌生的客人

看他独自一人给门前的菜地浇水；

看他独自一人给电饭煲上插头；

看他独自一人扫地、倒垃圾， 看他独自一人室内室外，忙进忙出 ……

他佝偻、矮小的身影

写满了空荡荡、白晃晃的墙壁

父亲说，这个小区大多住的老人

老人的后代 像你一样在外打工

一年回两次

而平时，房子是空空的

－－父亲的话戳痛了我的灵魂

戳痛了灵魂深处那细密的神经

——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叩问：

三十年以后

八十岁的我

是叶落归根

还是在他乡继续漂泊？

当我八十岁的时候

是否还能像老父亲这般

佝偻着身子 独自种菜、做饭、打扫卫生

是否也会像他一样

拄着时光的拐杖

在风中，在路口 久久遥望 ……  

（四）有一种暗香叫 “坚守”

邻家的篱笆上

有一丛野菊

耸拉着脑袋

附在枯竹扎起的支架上 晒太阳

小小的、浅浅的花朵

在冬天的冷漠里惨淡地笑

我轻轻触摸那锯齿状，棱角凹凸的叶

分明感觉这饱经风霜，病蔫蔫的枝头

有一种暗香 在静静流淌

……  

千里江城一夜还

八月之伤

（2018.8.17）     

（ 一）

父母在时，你是永远的孩子 ：

父母不在时，你是遗世的孤儿    

（二）

田园将芜

屋后

父亲的豌豆架子坍塌了    

（三）

那些旧农具

失去了每天抱持的亲人

被永远遗弃

在寂寞的角落    

(四）

红色的老人机

电池依然满格

只是 从此，谁来接听 那长长远远的电话    

（五）

时光的拐杖

锈蚀在灰蒙的岁月里

再也没有佝偻的身影

在路口守望

等待游子归来    

（六）

旧式日历牌

被永远定格在

八月 酷热难眠的某个凌晨

父亲走完了 他的一生      

（七）

家已缺失

老房子成了真正的空巢

父母把自己的一生

翻录成黑白照片    

（八）

只是 多年以前

她们种下的

那几棵橘树

依然 垂着绿色的浓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