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眼前戏，梦里身

题目： 《微小说：眼前戏，梦里身》

作者：曲润琏

时间：20190106

好黑啊。在这阴冷的隧道里，星宗跌跌撞撞走了这么久，仍然暗无天日。

他简直不记得什么时候进入的隧道。似乎从盘古开天地的时候，自己就在这里走了。机械地迈着腿，走啊走啊，一步，又一步，后边没有退路，前边没有尽头。

突然眼前有亮光了。很快，豁然开朗，出隧道啦！

眼前是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有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前边有个精致的草房子，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他迟疑着走过去，在门口顿了顿，轻轻推开了房子的门。

果然，妈妈在里边。

炕上有个矮矮的木头小桌，妈妈就坐在桌子旁边，桌上摊着字典、旧本子、故事会、名著简读本。妈妈戴着老花镜，在学习呢。

妈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略显惊讶。妈妈温柔地说，“你怎么来了，我一直觉得你来不了呢！来了也好，你饿不饿？如果你有空，我可以给你烙饼吃，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啥都不耽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饼了。”

他哽咽得一句话也不出来，热泪不停流淌，但是舍不得闭上眼睛。妈妈的手，真温暖，还是那么粗糙。妈妈笑了，把他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孩儿啊，你也有白头发了，你长大啦。记得吧，我跟你说过，有些事，只有到了四十岁才会懂。四十岁才算长大啊。”

他拼命点头，紧紧抱着妈妈，泪如雨下。

他终于哭出了声，含混不清地说，“你怎么躲在这里啊，快14年了，我到处找，怎么也找不到你！”妈妈仍然笑着，就这么抱着他，像四十年前抱着那个婴儿，轻轻地摇啊，摇啊，不时拍着他的后背。

妈妈的声音，慢慢悠悠，

“我知道，孩儿啊，你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也说不太清。就像你看过的《梨乡传说》，里边不是有句话，叫眼前戏、梦里身吗？

“我从小就在这个地方过日子，没病没灾的，吃得饱穿得暖，平平安安的，没啥愁事。就像你看过的电影《霍比特人》小矮人们住的那个天堂。

“我经常做梦，有时也不知道一觉能睡多久，反正梦里一过就是几十年，梦里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记不得现在这个世界的事。不是有南柯一梦之类的说法吗，这也不算啥新奇的事。

“我做的梦跟真的一样，每个梦我都记的很清楚。我做了七个梦了。前六个就不跟你说了。第七个梦里，我跟你爸认识了，后来结婚，生了你。你二十七那年，我醒了，就回到这里来了。你不是研究过吗，印度教里有梵天一梦的说法，任何世界都不过是另一个生命的梦而已。

“我觉得自己跟饲养员一样，喂了一窝又一窝的小猪，小鸡，小狐狸。喂大了，就到分手的时候喽。你小时候，咱家不是孵过小鸡卖钱吗，一茬又一茬。你后来，不是也跟养的小狗乐乐分开了吗，你很难过，但是这类道理避不开啊，孩子。

“我这里有电视，以前能收到一个台，后来收到的台一个一个增加，现在能收七个台了。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猜到了，打开电视，每个台，演的都是我曾经的梦。这又有点像电影《楚门的世界》了，是吧。所以，你们这些年的生活，我都是完全了解的，但也只能看看而已。

“我对你们这七家孩子，都有感情，曾经有非常深非常深的感情。但是回到现在这里，我又有点恍惚。霍达在写《穆斯林的葬礼》的时候，为自己虚构的主人公，差点哭死过去；但作品成型后，发表出来，再过几年，作者对自己作品里的主人公，感情自然就变淡啦，这是自然规律。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好好过日子。《士兵突击》里，许三多说，有意义的生活就是好好活。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活。

“我有时也想，你们这七窝小崽子，是不是我创造出的扑克牌，就像《纸牌的秘密》一样？特别是你，怎么看怎么像小丑；或许，这是只有你能够找到这里的原因？

“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哈，虽然我只能看到你们的过去，看不到你们的未来；虽然我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更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未来。我知道，你们肯定会幸福的。我也一样，我在这里，除了做梦的时间，从无痛苦，从无忧伤，从无焦虑，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说翻翻字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星宗不再哭泣，但也不肯离开妈妈的怀抱。他闭着眼，紧紧搂着妈妈，贪婪地闻着妈妈身上的味道，嘴里喃喃地说，“我不松手，我不睁眼，我不松手，我不睁眼，我不松手，我不睁眼，……”

妈妈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可是闹钟要响了啊！”

于是，闹钟真的响了。星宗伸手，关了闹钟，打开台灯，抽了纸巾擦眼泪。然后赶快关上台灯，闭上眼睛；科学家说了，睁眼后少接受其他刺激，马上回想，这时能想起来的梦中情节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