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沧海逝| 关于《美国往事》的碎碎念

一梦沧海逝| 关于《美国往事》的碎碎念

若干年后，她酣睡在种满琉璃苣的水晶柜里长眠不起，缱绻的金发一如豆蔻年华里的轻舞飞扬，密密的睫毛遮住一片泪雾，还似往昔颦蹙间的一眸一笑。

而他也早已不是他，尽管凝眸中偶尔会闪过年少时初遇她的惊鸿，眉宇间仍矗立着飘忽不定的正茂风华，举手投足里依是潇洒疯狂，应邀明月，杯酒觥筹，但过往晨曦如同烟雨飘摇，白驹过隙，一梦尘烟尽，再梦沧海逝，忽而回首，没有了陈年的旧日和熟稔的故人。

在一望无垠的沧海桑田里，他们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了彼此，而是败给了时光。

不止他们，我们亦同样会在标榜着千秋万世代代相承的世间以不同的方式告别自己的人生，然而尽管如此，有些东西并非将时过境迁，反而愈久弥新，例如情和义。

这种越乎于生命的情感在《美国往事》一片中淋漓尽致地展现，所谓情义两心坚，便是流浪也好，发家也罢，旧情惨淡也好，死灰复燃也罢，彼此间永不忘怀曾许的诺，哪怕它不是山盟海誓。

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末的美国沦陷在荒芜萧条的经济恐慌中，民众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一战后的创伤还未愈合复原，各种黑帮的势力盘根错节正以一种血腥的姿态张牙舞爪，而彼时的面条还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甚至会偷窥挚友妹妹练习芭蕾舞的少年，他其貌不扬，家境艰难，但由于他善于“招兵买马”的天赋，几个年幼的孩童便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吊儿郎当。

直到他们在一辆路过的马车上因敲诈未遂而邂逅麦克斯后，命运的齿轮开始与他们从前的生活背道而驰。

他们不再满足于小家碧玉式的偷窃敲诈，也开始不满于仅仅成为这个街区的地头蛇，朦胧而炙热的性欲加上狂妄而贪婪的财欲，促使着他们一步步将自我推入万劫不复，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便在禁酒日这一天熊熊燃烧。

为达目的，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麦克斯竟然把美国联邦储蓄银行列入猎奇范畴之内，而曾有过铁窗阅历的面条却想悬崖勒马，不愿弟兄一错再错。

可是，当他报警后，警察和麦克斯等人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最后以赔上麦克斯等人的性命而告终。失去弟兄的悲怆让面条痛不欲生，他决定一走了之，抛弃这里所有的繁华和记忆。

然而，他原以为倘若离去，后会无期，几十年后，穷困潦倒的他再度回到家乡，回到这片蕴藏了他无数泪水和欢笑的故土时，意外发现当年的一切竟然是麦克斯的一手策划，他和弟兄不过是麦克斯手中的一枚任意摆布的棋子，而麦克斯则金蝉脱壳，吞没巨额财产，最后跻身政界名流，并且夺走了面条最心爱的姑娘狄波拉。

兴许是迟到的悔悟，面对多项指控的麦克斯请求面条给他一个了断，却被面条断然拒绝，走投无路的麦克斯最终选择自杀。

茕茕孑立的面条已是满目疮痍，当他迷迷糊糊地睡在鸦片馆的竹榻上时，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闪过曾几何时的片段，零碎的，沉重的，不堪的，感伤的，一遍遍地抨击着面条千疮百孔的心。

与其说这些记忆碎片是闪回的往事，我更愿意相信它是面条的烂柯一梦。

梦中，旧日的故事似荆棘丛生，深入骨髓，从曾经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后来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从曾经的卑微而无奈的暗恋到鼓起勇气时的百转千回再到被麦克斯不顾一切的巧取豪夺，仿佛这一切是注定了的，谁也无法改变，唯独变化了的，是污浊的人心。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说得即使如此。纵然麦克斯是假心假意和贪婪猖狂的，但除他之外，片中之人相扶相持的情义却让人唏嘘泪下。

住在面条内心里最深的那片情，当仁不让是独属于狄波拉的。这个凝眸深邃有神，面容姣好的秀丽女孩无疑是面条心里最温柔的那片海，当她流经时，春暖花开，他蠢蠢欲动，却仍要为一己的挚爱保留他最完美的那一面，比起将她不遗余力地攻陷，他更愿意做的是守护她，因而当老态龙钟的他得知狄波拉已成为麦克斯的女人后，悲伤远胜于愤懑。

张小娴曾说，吃不到的醋是酸的。那么彼时，面条何尝不是如此？

至于义，自然关乎于义薄云天，肝胆相照。面条和伙伴们都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浪荡青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兄弟两肋插刀。

即使是色字头上一把刀，面条也甘愿为了弟兄赴汤蹈火。在年少短暂执拗的时光里，他们偷鸡摸狗，打架滋事，乐此不疲，也许这种举止行为在我们看来是嗤之以鼻的，可对于那时的他们来说，是最无忧无虑的。

不是时代具有悲天悯人的包容胸襟，他们从前的喜剧是苍凉的时代欠他们的债，他们往后的悲剧则是癫狂的时代突如其来的变革。

倘若不是在这个一人荒凉，全家饿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时代背景里，面条他们极有可能和无数心智健全的孩童一样成长、生活。

是狐假虎威的时代给他们编织了华美动人的美国梦，也同样是这个支离破碎的时代最终打破了他们头顶的阿拉丁神灯，警醒他们凡尘往事不过如梦一场。

假设真如此所言，是梦里梦外一场空倒也罢了，那么面条他们不会遇见贪得无厌处处算计的麦克斯，弟兄们也不会因为禁酒令而送掉自己的性命，狄波拉不会妄自菲薄自甘堕落，就连她哥哥的饭馆也不会门庭冷落，一扫繁华了。

可这偏偏不是，这偏偏是浓缩了美国最残忍最秋风扫落叶的那段历史，而且以一种抽丝剥茧的残酷手段将它一丝不挂地展露在世人眼前，华衣下残缺不堪的皮囊，人走茶凉和杯盘狼藉的黑色幽默，以及自相残杀不择手段的竞争方式，无一不在警示民众，别试图成为历史的顶礼膜拜者，否则它只会让你重蹈覆辙。

是，一个民族的根基会否如磐石般坚硬无比，会否能屹立于世界之林，其最珍贵的便是它骨子里深沉的自省。倘若《美国往事》一片能唤醒民众骨髓里强民立国的意识，那么所有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则便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财富了。

一梦沧海逝| 关于《美国往事》的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