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地靠近了地平线,日落前的余晖把草原照射得分外迷人,一片洁白的毡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李水源说:“前面应该就是黑水泉,咱们还是稍微走快点,赶在天黑前一定要到那里。”
快到黑水泉时,就听到狗的吼叫声,李水源让大家手里都拿根树枝,以防狗冲过来。他们来到一座毡房跟前,毡房外一个蒙古妇女正在收晾晒在外面的衣服,看到他们走过来,静静地看着,李水源上前打了个招呼,蒙古妇女听不懂他的话,摇了摇头,转身就进了毡房。
李水源后悔莫及,语言不通,怎么去找人?他们正在一筹莫展之时,那个蒙古妇女从毡房里走出来,向他们招了招手,李水源赶紧走过去,蒙古妇女也没有说话,就带着他们往下走,大约经过了十几座毡房,她突然站在一座毡房前,停下来呼喊,毡房里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妇女,后面跟着两个小孩,蒙古妇女跟白发妇女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就走了。
眼前的这个白发妇女一看就是汉族人,她对着李水源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李水源说:“我们是晋北李家窑村的人,出来逃荒的。”白发妇女一听几个人是从李家窑来的,眼泪刷地就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她的心里已经明白眼前的这几个人一定地自己的亲人,要不然怎么就这么巧找上门来,又问道:“你们是李家窑谁家?”
李水源说:“我父亲是李宝才,我叫李水源。”
白发妇女一下子搂住了李水源,哭着说:“水源,你是我的儿子啊!我盼你盼了40年,你终于来找我了。”她身后的两个小孩也跟着哭了起来,使劲地拽着她的袍子。
李水源向母亲王兰香介绍了媳妇田彩玲,大儿子李大海和媳妇王秀英,小儿子李小海。王兰香指着跟在屁股后的两个小孩说:“这是我的孙子,是我二儿子的两个娃。”
李水源虽然他不认识这个白发苍苍的妇女,王兰香也不认识他,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瞬间就把两人的陌生融化了。王兰香赶紧在火盆上煮上奶茶,端来一盘干粮和奶酪。奶茶煮好了,她给每人倒了一碗,两个小孩跟在她的身后偷偷地看着这些从内地来的陌生人。
王兰香问道:“这么远的路,你们怎么找这来了?”
李水源说:“第一次出这么远门,真的还是不容易。到了内蒙境内,语言不通就是最大的障碍,要不是那个蒙古妇女引路,真的不知道怎么找到你呢!”
王兰香笑着说:“村上现在就我一个人懂汉话,外面来了汉人,都会找我当翻译。”
“去年家乡遭遇了旱灾,今年春天没有下一滴雨,出土的苗子全部旱死了,还有些种子就没有发芽。家乡的人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都大批大批地出去要饭了。”
王兰香听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说:“40年前也是这样,逼得我跟着老乡到这里来逃荒,后来其他的人都陆续回去了,就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你们都出来了,家里还有谁?”
“家里只有我大和两个娃。”
“是谁的两个娃?”
“是他跟张翠英生的,不过张翠英前两年得了一场病去世了。”
“哦,你大后来跟张翠英结合了……”王兰香又叹了口气,问道:“你爷爷,奶奶呢?”
“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前不久也去世了。”
“40年了,家里确实变化很大。你外婆那边听到过什么消息吗?”
“外婆,外公也不在世了,平时跟舅舅,姨姨家联系也很少,过年了来往一下,平时都各忙各的。”王兰香听到父母已经去世,突然哭了起来,李水源握着她的手,劝说道:“生老病死,谁都会遇到,你也别难过了。”王兰香拿起一个手帕,擦了擦眼睛,又给他们续上了奶茶。
“你大的身体怎么样?”
“这几年总是咳嗽,有时候气的都喘不上来。高级社改造后,他就主动辞掉了主任,也轻松了不少。”
“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咳嗽?”
“听他说,可能是过去来内蒙在铁路装卸队服劳役时,装卸煤炭吸得煤粉太多了。”
“哦,他还真的来过内蒙了?”
“是的,大概待了四年时间就回去了。”
“哦,他还当主任了?”
“土改的时候就被村民选成主任,都干好多年了,高级社改造完后,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就退下来了。”
“我知道,他性格很要强,什么事都不服输。退下来,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见过李宝春和李宝龙了吗?”
“宝春姑姑当军官了,那年她还坐着吉普车到家里来了。宝龙三大没有见过,至今没有消息。”王兰香边听边回忆着往事,说:“都不容易啊!现在就不知道李宝龙在哪里?”
“我们出来前,我大也这样说,就是不知道宝龙三大的下落。”
“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的。”王兰香给每个人的碗里又添满了奶茶,盘子里又加了几块干粮和奶酪。
“我们也这么期盼着。”
“内蒙这里也有自然灾害,冬春季节的雪灾就够人受的。但不像老家那样严重,一下就绝收,让人没法过日子了。家里现在就我和两个小孙子,其他的人都跟着羊群、马群转场了。”
李水源刚想问帖木儿的事,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说:“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牧民就这样,一年四季都跟着牲畜在转,大概到了冬季就回来了,附近的都是冬季牧场。”
“我们来了给你添麻烦了,不知道有没有事干?”
“我们这里也开始搞人民公社,畜群、劳动力都分包管理,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但也保留了一些‘畜股报酬’、‘自留畜’,你们可以跟着羊群、马群去。”
“跟着羊群、马群干啥?”
“放牧呀、剪羊毛呀、给畜群消毒等等,可干的活太多了,你的几个弟弟都忙得不可开交。”
“那太好了!有活干我们就不愁了。”
王兰香给大家的碗里又续上了奶茶,说:“你看我都跟你们说忘了,天都快黑了,要准备晚饭了。”
跟在她身后的巴图和必勒格嚷嚷着要吃羊肉,王兰香笑着说:“你看我这两个淘气宝,一天到晚嚷着要吃肉。”巴图和必勒格听不懂王兰香说汉语,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她。
王兰香从毡房门口旁的一个木头箱子上端过来一口锅,放在火盆上,说:“这是我今天刚煮的羊肉,你们也是好口福啊!我的两个孙子一天不吃肉都不行。”
不一会儿,火盆上的羊肉锅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王兰香取来酒囊,给每个人都斟上一碗马奶酒,李大海的媳妇王秀英闻着酒香,说:“这就怎么这么香?”说着,就端起碗来尝了一口。
王兰香看着王秀英说:“这些马奶酒都是我自己酿的,想喝就多喝点。”
李大海问道:“奶奶,这酒不醉人吗?”
“哪能不醉人呢,不信你多喝点试试。”
羊肉锅里剧烈地沸腾着,王兰香取来一个青花瓷的盘子,把锅里的羊肉捞出来,一块一块地放到盘子里。巴图和必勒格看到盘子里的羊肉,叽里咕噜地对着王兰香说了一阵,她瞪了他们一眼,两个小家伙不再嚷嚷了。羊肉端上来了,王兰香按照蒙古人的传统,端起酒碗,敬天、敬地、敬祖先,然后招呼着让家里人喝酒吃肉,巴图和必勒格也各自端着一个瓷碗津津有味地吃着。
李水源端起酒碗,跪在王兰香前面,说:“妈,水源给您敬杯酒,祝您幸福,健康长寿!” 王兰香端着酒碗,幸福的泪水瞬间滚落了下来,说:“真没想到,40年了还能见到你们,这就是上苍给我最大的幸福啊!”等王兰香说完后,田彩玲、李大海两口子、李小海依次给她敬酒。一家人其乐融融,边吃边聊着刻骨铭心的往事。
王兰香喝了几碗马奶酒后,脸颊上微微泛起了红晕,那乌黑发亮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她伤感地说:“时间过得很快,我是大饥荒的时候逃出来的,一转眼都过了40年,我也成了老太婆了。你们这次来,比起我那个年代好多了,你们都不知道我们那帮人吃了多少苦,才到了这里。”边说边抹着眼泪。
李水源看着母亲伤心的样子,劝慰道:“妈,你们那时候经历的苦难,真的是不容易啊!”
王兰香点了点头,接着说:“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一提起来想都不敢想。”
“是啊!现在你也儿孙满堂的,多好啊!”
“老大巴特尔也应该快回来了,他每个月都要来取干粮和马奶酒,我想:大海两口子和小海你们就跟着他到草原上去帮着看管羊群。水源两口子还是留在这里,彩玲帮我酿马奶酒,顺带做点家务。另外,水源把家里的那几亩自留地翻耕一下,种上点燕麦,等秋天收割后做青饲料喂牲畜。”尽管王兰香年龄大了,但她却把事儿安排得如此有条有理,让李水源深感佩服,一看她就是家里的“掌柜的”。
突然,山风吹开了毡房的门,一股潮湿的冷风吹进了毡房,大家不约而同地向门外张望,王兰香起身,走出了毡房,李水源他们也跟着出去了。朦胧的月色下,那霏霏的雨丝,宛如一片绵延不断的烟雾,给草原夜色增添了几份静谧。微风里混合着鲜花和泥土的芬芳,让昏昏欲睡的头脑瞬间清醒。
王兰香说:“草原上的天气就是这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一会儿雨,一会儿风,让你永远捉摸不透它的脾气。但这么多年来,我最喜欢的也是雨夜的草原,我想用霏霏的雨丝慢慢地洗去我心里的那些烦恼。”
天上的云层随风快速地流动着,月亮渐渐地躲到云层后面去了,雨也越下越大,王兰香领着家人回到了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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