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春耕播种季节，李家窑的人们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作。就在娘俩没日没夜地忙碌之时，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看家狗不停地吠叫，敏感的王梅儿听到有人在她家院门口，就隔着窗户问了一声：“是谁呀？”
没有人回应。又问了一声，依然没有人回应。
她穿上衣服，踮着小脚来到了院门跟前，透过门缝看到一个人的黑影，问道：“谁呀？”
从门的那一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李家窑李嘎子的家吗？”
王梅儿回答道：“是，不过李嘎子早几年就不再了。”
女人接着问道：“那你是谁？”
王梅儿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半夜三更地吵得人都睡不成觉。”
“大婶，家乡遭了旱灾，我是出来要饭的。”
“要饭的？那你怎么知道李嘎子？”
“我也是听别人说你家人好，就跑过来看看，今晚能不能在你家落个脚？”
王梅儿想起依然在外逃荒的儿媳妇和三个孩子，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都是出门讨生活的，既然到自己家门上了，就搭救一下。
院门吱的一声打开了，王梅儿看到门口站着一男一女，把他们领进了自己住的窑洞，点亮了一盏油灯，黄豆粒大的灯光勉强看清人的轮廓。王梅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的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女的回答道：“北边单东村来的。”
王梅儿听着声音越发地熟悉，接着问道：“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这么熟悉？”
女的一下子抱住了王梅儿，说道：“妈，我是宝春啊！”
顿时，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李宝才听到了动静，赶紧穿上衣服进了母亲的窑洞，眼前的一切让他目瞪口呆。
他问道：“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看这是谁？”
李宝才愣了一下，问道：“是宝春吗？你怎么出现了，从哪里来？”
李宝春神秘地说：“北边来的，路过了看看家里。”
李宝才越发感到迷惑，拉着李宝春的手，说道：“宝春，这些年，你们去了哪里？”
“也没去哪里。你先把这人带去睡觉吧。”
李宝春给同行的男人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李宝才出去。李宝才把那个男的安顿睡下后，又回到母亲的屋子里，只见母亲依然把李宝春搂在怀里，不停地啜泣。
李宝春问道：“妈，我大呢？”
母亲说：“你大前两年害了一场病，走了……”母子俩抱着又是一阵哭泣。
李宝才问道：“宝春，你快说说，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李宝春说：“去内蒙逃荒的路上真是凶多吉少，一波三折。我们走到偏关，碰上了去内蒙的一支逃荒的大部队了，就加入他们的队伍，队长王满福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成功化解了几次危机。就在行进的途中，我突然身体不适，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一步都走不动了，为了搭救我，队伍硬是停下来休息了一天，在郎中的悉心照料下，我算是活了过来，我嫂子急得没有办法，见人就趴在地上磕头。”
李宝才和王梅儿静静地听着李宝春的诉说，王梅儿则一阵接一阵地掩面哭泣。油灯上捻子爆响了一下，闪烁出一大团火光之后又慢慢地变暗了。李宝才剪去一段捻子，重新点燃了油灯，窑洞里忽然亮了很多。
李宝春接着说：“我的病好了，队伍又继续前进，期间还发生了大大小小的一些不顺利的事情。大伙都知道杀虎口是道难过的坎，为了躲开土匪的抢劫，队长特意选择了午夜后通过杀虎口。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的队伍在杀虎口遇到了一支当地军阀的小分队，他们手持长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队长一看没有办法，在敌人的威胁之下，队长选择了火拼。真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男人们拿着土枪、长矛在前面冲，女人们也不示弱，拿起棍棒呐喊着冲，那个场面的确让人胆寒……”
说着说着，李宝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趴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李宝才也在一旁悄悄地抹着眼泪，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可怕的事情发生？
李宝春用袖子擦干眼泪，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说道：“战争结束后，双方都死伤严重，我们这一方留下的人还不到三分之一，其余死的死，被俘虏的俘虏。嫂子和哥哥李宝虎跟着王满福走了，我和李宝龙不幸被俘。土匪把我们五花大绑，押解到一座山下，囚禁在石窑洞里。满身血肉模糊，真的是生不如死，不知什么时候，李宝龙将捆绑在身上的绳子磨断，悄悄地逃出了石洞，用石头砸死了沉睡中的一个看守，抢到他手里的抢，接着又把另一个看守干掉了，打开所有的窑洞门，把俘虏都救了出来，就摸着逃了出来。”
李宝才问道：“宝龙现在在哪里？”
李宝春说：“情况复杂，你听我慢慢说吧。逃出来以后，我们一路奔跑，跑到一个岔路口，大伙都不知道往哪走，土匪一旦发现，他们的骑兵一定会很快追上来。在哪个荒无人烟的荒原上，真的是无处躲藏。
李宝龙提议，让我们兵分两路，即便是土匪追上来了，也不至于全军覆没，谁能活下来就听天由命了。于是，我们就分了两拨，一拨跟着李宝龙进了南山，我们几个同乡就跟着赵四往北走，后来发现了一个村庄，就跑了进去。”
李宝春说累了，喝了一口茶，掏出一个小袋，从小袋里拿出一个烟斗，王梅儿和李宝才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她冷静地装满了一锅烟，很娴熟地凑到油灯前，点着了烟。
李宝才说：“你居然学会了抽烟？”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好奇吧，也可能是压力太大，抽抽烟也好。”
“你们进了那个村庄后，躲过土匪了吗？”
“我们到那个村庄后，村民一听是逃荒人，还有土匪追赶，谁家都不愿意收留我们。后来，村头的一个鳏夫可怜我们，就把我们藏在了家里的地窖里。有时候，人真的很倒霉，土匪正好沿着北边的岔路追上来了，挨家挨户搜查，还把一个结巴舌一刀砍死了，吓得村民不敢再隐瞒，告发了我们的藏匿点。土匪那真是杀红了眼，我们经受了非人的折磨和拷打，鳏夫家的院子血流成河。”
说到这里，李宝春泣不成声，吓得母亲赶紧掐她的人中。过了一会，李宝春缓过来了，曾经的残酷日子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她不紧不慢地说：“土匪撤走后，村民们把鳏夫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拉出去埋了。在抬我的时候，感觉还有点气息，有个叫李栓儿的好心人就把我抬到了他家，他的妻子阮小菊也是个善良人，在他们的搭救下，我才活了下来，其他的人无一幸免。因为我们，村子里也无缘无故地死了三个人。”
王梅儿听着女儿的诉说，泪水像雨一样，一直不停地往下流。李宝春将烟锅头在炕沿的木头上磕了几下，伸进烟袋又装上一锅烟，在油灯上点着，继续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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