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南跟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傍晚,行人慢慢走散,太阳在地平线上挣扎着,冬日的阳光被萧瑟的风夺去生机。陈南走的无精打采,我走过去扶着他,服装店的音响传出走音的歌:
生活是这样子不如诗
转身撞到现实
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他却依然对现实放肆
……
这是个很久远的事
在歌舞升平的城市
忍不住回头看的我的城池
在我手的
将要丢失
然后音响唔啊一下没声了,里面的店员出来伸手拍了拍,低估了声:怎么又坏了,这月修第几回了?真靠不住!
陈南说累了,我们坐到边上的台阶。我抬头看他,陈南冷峻的侧脸显得愈发疲惫。很难想象以前那么活泼的一个人如今变得这么累,让人看不到希望,就像这冬日的阳光一样,没有一丝生气。我拍拍他的背,说一切会好的。陈南的身体开始发抖,抖到我听见了他低声的啜泣,然后逐渐变大。冬日的街道如此寂静,陈南的哭声像针一样刺进我的心里。他抬头看我,哽咽着说,我好难受啊,哥……
我和陈南时相识的地方很奇葩,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的友谊不深厚,不地久天长情比金坚。
当天我在离校百米,号称全镇第一的网速的东升网吧回复电子邮件。那天是个周五,所有平日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好学生全都挤破脑袋,出现在网吧前台,没带身份证的低着头默默闪上二楼。
我缩在二楼的角落, 偎在暖气中睡意昏沉,眼前的一切化为泡影,手指逐渐失去知觉。就在网费快要随梦境一去不返的档口,感到有人拍了一下肩膀,我清醒过来。眼前的电脑屏幕已融入夜幕,小隔间之外游戏喊杀声透过浓稠的黑暗传入耳朵。
我惊呼:陈南?怎么你也来这里?
陈南平静到:怎么不能来,我可是这里的常客。
陈南是我们的班长,成绩傲人,有张冷峻的侧脸。可惜过去两年大家兜兜转转互相并未了解,就好比擦肩而过无数次的人,你记得他的模样,却不熟知他的过往。
那天晚上陈南展示了他过人的游戏天赋,我看的目瞪口呆,虽然并不清楚游戏规则,但能从击杀量上判断。仅仅半小时后,周围人大声喧哗,纷纷离坐,陈南看着卡着一动不动的游戏画面,拍案而起。我回过神来,电子邮件发到一半,显示发送失败。
号称全镇第一的网速还是没能靠得住。
我们结账出门,外面天已经黑透,只剩几盏路灯对抗着黑暗。我们并排沿街走着。
陈南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问:你刚才发的是什么邮件。并递给我一根,说抽吗
我接过烟,说:也没什么,写了点东西发给报社。
陈南眼中闪过激动:我以前也有当作者的梦想,后来觉得书读的太少。改天我看看你写的东西,行吗?
我觉得才华要被别人注意到了,欣然同意。
陈南把烟头扔在地上,微弱的火光忽明忽灭。
独自一人回家的路上,发现能哈出白气了。最后一片代表秋天的叶子在我的哈气的时候缓缓落下。
后来,陈南看了我写的东西,万分激动,说:真是有潜力,我会一直支持你。你是个有才华的人。
我内心生起一股感动,有人要支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说:放心吧,一定不会忘了你的。陈南笑笑说,果然知道我要说什么。
陈南说完,坏笑着掳走了我桌兜里的一摞书。
此后的日子,我们上课看书,下课结伴去厕所,有空的时候一起去网吧。我和陈南几乎读遍了市面上能看到的畅销书。以至于每次去书店,望着书架上的一排书,帮旁边的人一一介绍:嗯,这本不错,那本封面是好看,文笔着实……卖书的阿姨愤怒地看着我们,就差赶我们出去了。
某天上体育课我和陈南翻过学校的砖墙,翘课去网吧。陈南踩着校园的那面墙,看了一眼校园,喊到:这个围城。然后一跃降落到我旁边。陈南拿出两根烟说:逃出围城放飞自我去吧。 我在网吧发出了写了很久的稿件。陈南边玩游戏边说:这次肯定中,你相信吗。我不置可否。
当我意识到天黑,意识到翘课是要挨处分的时候,陈南笑着说:怎么,害怕一纸处分?
我看着电脑屏幕显示已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苦笑到:只是没想到逃了不止一节体育课。
陈南站起来,穿上那件夹克,说:走,去吃点东西。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醉到一天没回家,陈南喝醉后,浑身颤抖,凑的很近哽咽到:你知道我多难受吗。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快撑不住了,心脏跳地厉害……
我听完就躺在了包厢里,朦胧中能听到他的故意。
第二天醒来,回想晚上的话,觉得仿佛梦境,真假难辨。想问他,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如昨。
日子就在早一次早读晚一次晚读中飞逝。
你能想象到的时间,都在书里流淌。我觉得可以写出一整本书的时候,也是高考复习最关键的时候。陈南时不时流露出对自己的失望,和我一样觉得高考无望,整日躲在书中,面对看一眼又不得不做的习题,空谈理想。
老师们每天轮番上阵,知识点多到令人咂舌,几乎每节课上都有忍不住累睡着的同学,然而紧接着就是飞过来的板擦。
当我意识到陈南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深冬了。那个冬天异常寒冷,我在教室暖气旁边瑟瑟发抖。陈南请了一周的假。他的座位空了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段时间。那天他来了之后,同学们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他,我也从书中抽离,望向他。他整个人看起来消瘦许多,冷峻的侧脸显得更加冷峻,话很少。我开始害怕一件事情,我害怕那晚他对我说的话是真的,不是做梦,害怕他忽然消失。
那天我们提前放学过周末,放学刚好是中午十二点,我提议去再去网吧玩一下,好久没有一起激战,虽然是我看他激战。陈南看起来很疲惫,不过还是勉强答应了。
在网吧的时候,陈南盯着屏幕,楞了很久,才打开游戏,刚玩到一半就听到楼下有人喊,我和陈南来到楼下,网管带着歉意向大家解释:实在对不起,突然没网了,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儿,正在抢修。 忽然一位皮衣大哥猛然站起,三步上前,揪起网管大骂:什么破网,还号称两根光纤,信不信我把你这家当砸了?老板听闻,赶忙过来圆场:大家有话好好说,你看,我们给你退款行不?
忽然不知道谁先动的手,周围乱成一团,陈南胳膊挨了一刀,我拉着他急忙躲出。背后咆哮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尖锐的吼叫慢慢远走。
陈南被确诊为轻度抑郁,在我怀里低声哽咽,我看着他还在浸血的伤口也没忍住眼泪,任由他落下。
太阳终究还是落了下去,街对面的服装店收了音响,拉下卷闸门。我看着光秃的树枝,想到被处分的我两还有那份快要放弃希望却被通知录用的稿件,心中温暖了一点。
我和陈南站起来,走进夜幕,一切就像歌里唱的那般:
生活是这样子不如诗
转身撞到现实
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他却依然对现实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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