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Vera and Todd

Vera大概是全镇最令人羡慕的女人了吧？

镇上的女人每每聚在一起开茶话会的时候总离不了这种艳羡——“Todd先生善解人意，Todd先生慷慨大方，Todd先生的身材没话说了当他那双眼睛看向你的时候多么像一只温驯的小鹿啊他的皮肤白皙得像月光他的月薪金灿灿得像太阳……噢天啊！我说不出话来了……”

末了，总也少不了狠狠瞪一眼自家那位想方设法不做家务、步入中年开始发福的那口子。

果然，一般男人还不如酱肘子！

于是，相应地， Todd先生就成了全镇男人最讨厌的男人，没有之一。

谁教他提高了已婚男士的求生难度，提高了未婚女士的择偶标准呢？

Todd先生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

精致细腻，像是上好的骨瓷制成的工艺品。有着长长的睫毛的眼眸总是不自觉地微微细眯着，看起来无比的魅惑。

他个子很高，和人说话总得低下脑袋，看起来亲切又温柔的姿态，可惜脊背从来不弯，叫人踮起脚尖也休想够到他微微垂下的发丝。

听东边的老约翰说，Todd先生懂花懂绘画懂音乐懂诗歌懂文学喜欢骑马热爱游泳爱打网球……不过也就听说罢了，毕竟小镇的人可没有见过弹琴画画写诗运动的Todd先生，最多只有穿得松松垮垮站在门边乖乖地等着拿衣服晾的Todd先生，或是带着细麻的宽檐草帽蹲在院子里拿着铲子料理Vera的小玫瑰的Todd先生。

唉，Vera可真是全镇最幸福的女人啊！女人们说。

啊，Todd可真是全镇最碍眼的男人啊！男人们说。

不过这样两种针锋相对的情感交锋的时间也不多见就是了。

毕竟Todd先生工作很忙，一年四季都在路上，每次回来都在黄昏或者是深夜。

即使是圣诞节，也不例外

回来停留两天就再次匆匆忙忙不见踪影。

我觉得他一定是个邮递员。镇上的富有的老姑娘猜测道。

不，他一定是个企业家，每天的订单像是雪花。未婚的小裁缝憧憬地说。

别想啦，他一定是个花花公子——看他每次回来一脸歉疚的劲儿！老奶奶看破一切地刻薄道。

一片唏嘘。

然后各式各样满满当当的脑袋，像是养殖场里整齐的鹅一样，一齐转过去。隔着栅栏看对面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侍弄小玫瑰的Vera。

“真是太可怜了！”

虽然Todd像是实在很好，但是这样不顾家的工作，还是不要了吧？

镇上的女人不约而同地想。

2Vera

Vera是个默默无闻的大提琴家，她每天早上会去镇上中心的广场公园来上一段，给那里的轮椅上的老人，吹肥皂泡的孩子，商店里红色围裙浑身面包香气的憨态可掬的店员，当然还有平地掠起在钟楼划过一道完美弧线的鸽子。

然后去集市买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一些肥嘟嘟的蘑菇，色彩鲜艳的胡萝卜，回家炖上老久，直到屋子里都是浓汤的香气。

她要把每一天都过得像宴席一样十分丰盛。

毕竟，她也不知道今天Todd会不会回来。

谁要Todd是死神呢？

谁要死神每天都得打卡，都要跨越整个地球去来回完成订单呢？

死神简直就像个快递员，还不能规划行进的最佳路径的那种。

Todd偶尔累得睁不开眼，委委屈屈地在她耳边咬道。

真是比圣诞老人还要繁忙的工作。

毕竟，圣诞老人是个处于剥削阶级的工厂主，一年一开张。

她一点也不喜欢做家务。

想想家里的成堆的山一样的衣服，还有吃完饭后油腻腻的盘子，她就有一种慷慨就义的冲。

能不能再换个大一点的衣柜？

还是要从根源入手——这个月Todd就不准再买衣服了吧……

能不能改用一次性的盘子呢？

还是每天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今天只打一个盘子……

她总也搞不明白，Todd是怎么做到可以那么快，那么好地把两个人的生活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

果然我只是个渺小的人类啊！

每次听她这么说，Todd总会笑着从后面圈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一遍一遍骂她傻。

反正，你需要着我啊！

他得意地笑。

真是完美的家伙，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这样孱弱的自己共度一生呢？

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天光从卷云里穿透过来，满世界是光亮，犹如圣子初降于世的光景。

教堂的彩色玻璃，唱诗班的和音，还有斑驳的日影。

手里的大提琴，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Todd渐渐明晰的身影。

广场上旁若无人觅食的鸽子，呼啦一下张开翅膀，划过古老的钟楼，下午三点钟的悠长的钟鸣不断的回响。

被你的琴声吸引而来，就像生命一样。

他慵懒的笑着，充满了缱绻温柔，像是春天将尽的樱花，柔软纯良。

唉。

一手粘稠的泥浆，Vera抬头看看空荡荡的门口，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现在的Todd在哪里呢？

北美？南非？东亚？西欧？

不知道和我看见的是不是同一片天地呢？

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体的天地间还是有那么绵长的牵连。

想到自己的总有一天，会是一个熟悉的人带自己前往，那种必然也没有那么的伤感了。就像一个约定好的旅途一般。

Vera微微好受了点。

3Todd

“换班。”Todd微微卷了卷嘴唇，利落地将卡丢给同僚。

脱下沉重压抑的黑色外袍，微微倚在门框上，轻轻舒了一口气，就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

“Todd？”另一班的死神大概也要快换班了，早早等着的奥伦多懒洋洋地从躺椅上爬起来，“你可总算下班了？”

“嗯。”心神俱疲，没什么劲应付他。

“你都垄断那个区的业务啦！”

奥伦多微微笑起来：“不知道死神有没有过劳死？你可以开个先例，我可以接你这单……”

Todd瞪了他一眼。

利索地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穿上Vera最喜欢的灰色大衣，戴好帽子，口罩，准备出门。

“嘿？哥们咱都见了那么多了，别生气啊？”

对桌的那位探出头来：“得啦，奥伦多！人家是急着回去陪老婆！”

“Okay，”奥伦多悻悻地躺下去，躺平，装死：“我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单身汉……”

“等一等吧。”有人出声。

Todd停住了脚步，只露出的明亮而微微细眯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沾上露水一般的新鲜。

“Todd，你那笔单可别拖得太久了……”

对桌默默翻找着记录。

冰冷的镜片泛着光。

“我们很担心啊，你能不能抗住……”

Todd微微偏了偏头，走到邻桌面前，低下头，扒下口罩，露出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我会努力的……”

对桌打卡时间到了，收拾收拾，对他耸了耸肩，迅速地开始了工作。

Todd微微叹了口气，眼神飘忽不定，闪着莫名的光。

“嘿，有发呆的时间不如回家赶紧陪陪老婆？！去吧，见色忘义的死小子！”奥伦多在躺椅里挥舞着双臂。

不再犹疑，好像一下子挺过卡点，动作重新流畅起来。

灰色的影子风一样的消失在门外。

“发生什么事了？”新进门的死神问。

“没什么，一个傻瓜。”奥伦多含混不清地说。

是啊？谁会这么傻呢？

因为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护着一个本该结束的生命，所以累死累活垄断了周围一个区的业务，美名其曰，留她在自己身边也相当于被自己带走了，只要没有其他死神的靠近，平衡就不会打破，那条命就还在自己的口袋里……

累得半死半活，连面也见不着，勉力支撑着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啊？

不懂。

奥伦多睡着了。

还没走过路口，敏锐的嗅到了她的气息。

还有从自家飘过来的鱼、萝卜、蘑菇、奶油。

好像熬了很久。

提着蛋糕烤鸡拿着红酒，小个子累赘得搞笑。

“——我就知道你今晚会回来！”她兴奋地叫起来。

火鸡差点就从托盘里掉了下去。

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忍不住弯下腰抱住自己亲爱的小个子。

“我回来啦！”